是一顆古典＋搖滾的心

有朋友很喜歡Nick Cave（尼克·凱夫），此人收藏有一套套的盜版CD，大部分是古典。深夜里上網碰見時，說正在聽“貝九”，“悲傖”全部被他一個人收集了去，那架式擺明了旁人丁點兒分不到；或者，巴赫，自己彈自己錄，放到ftp上，等著我們無比好奇地down下來。所以有那么一次，我就在箱子里翻出布魯諾·華爾特指揮的“馬九”來放，一整晚。感覺眼眶中有潮濕擺脫不得，然后正正經經在他的論壇上寫：馬勒第九，像一陣太陽風把人包圍；在那個清晨，想去屋頂唱歌……

但是這些怎么會和Nick Cave有關系呢？

因為同樣是這個人，他會恨恨告訴朋友幾個：現在很窮了。問錢到哪去了？錢拿去買正版了。買了哪位巴洛克大師了？不，不是的。買了Nick Cave了。

就是有那么有意思。

所以看到Nick Cave The Bad Seeds要出這張《Nocturama》時，特別關照了他，說：請注意，又有一張會讓你掏錢的原片了。

我把“Nocturama”的中文名譯為“夜魅”，noctu表明和夜晚唱歌有關，rama本來是羅摩，印度教里一位勇敢的神。兩下一拼湊，總歸是沒有太陽的光景下超脫凡塵的生物，發出一點聲音來。封皮印了Nick昏暗的側面，其他什么也沒有。

那就權當聽一場昏暗的音樂劇吧，里頭情節越怪誕越好。最好要有怪獸的爪子從幕布后面伸過來，一把掐住脖子。我不指望成為下一只蝙蝠，但我愿意享受一段沉靜妙曼的時光；我不指望還有更打動心弦的男人，但我總在等待一次邂逅。這時候，窗外天暗下來了，“Wonderful Life”，極其動人的開場。

與6年前他們那張《the Boatman's Call》相比，Cave Seeds這次沒有太大的改變，這是浮現在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If you can find it， It's a wonderful life you bring，It's a wonderful， wonderful thing……”聽上去不錯，真是這樣嗎？

聽下去。“He Wants You”和“Right Out Of Your Hand”之間有著和諧的銜接，抒情的意圖明顯，而我最中意那首“Bring It On”，也許它好聽得圓滑，好聽得罪惡。在依舊熟悉吸引的男中音后面，小提琴走得輕佻，節奏鬼鬼祟祟，仿佛非要撩撥你心中深藏的某些不良不可。于是到了最后，絕望的嘶喊終于無處可遁。Nick用他慣常的手法帶給我一種頓悟，那就是突然間明白了那位朋友，他，絕對是以聽搖滾的心態去聽古典的，所以會在一夜之間把那堆古典唱片全部出售——這一點用不著再懷疑。“Still In Love”，緩慢的鋼琴像空氣對人的氧化一樣注入情緒，“You might think I'm crazy， But I'm still in love with you……”多么漫無目的的侵略，空隙越來越大。可見構建音樂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可以在縱向和橫向同時展開，鋪展出一片菱形來，而歌者和聽者都還在各自的邊線上踟躇，間或抬起眼角落寞地對望。

繼續聽。“Dead Man In My Bed”，意境極其有趣，寫了一個神秘的謀殺故事，有點噪，還算那種適可而止的噪。等到“Babe， I'm On Fire”，就差不多叫人招架不住了，吉他在囂叫，鍵盤也瘋狂，貝斯沒來由地搗鼓，總之鬧哄哄一團像鍋沸湯，持續煮了14分鐘之久！我知道Nick敢這么做絕對需要一點勇氣，忍不住就想要找出那意圖來——耐心把歌詞翻過去，發現是一片末世狂歡。又甚而懷疑Nick已經不想掩飾他的厭倦了，但仔細回想一下，好像他從來就有這么厭倦。

那個傍晚頹廢得幾乎不像話，我在想我的朋友們，我們從搖滾里逃到古典，又從古典里逃回到搖滾，卻為什么終究沒有逃出過自己。也許在潛意識里認定自己是對的自己會得救的，我們很少真正去抗拒什么。所以每一次逃匿，都只不過是下一次企盼的純潔與簡化。既然與生俱來有這許多企盼，既然對于聲音的那種渴烙骨蝕心，既然否認都已經無濟于事，我們不繼續聽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