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鏘鏘梆……鏘鏘梆,找不見人,找不見人,人,人,人,……”一開始就被這種鏗鏘有力,在綿延舒緩的音樂中透出的凝練、厚重、開闊、幻美的神秘氣質所震動,這就是呂鷹呂林翰《世俗神話》系列音樂的首張大碟《世俗神話——不盡人意》中開首的一曲“桃花”。整張碟聽完,我們不得不承認,呂鷹的音樂的確透著一股檣櫓灰飛煙滅般的非凡氣概。專輯中多的首歌曲,包括“桃花”均采用了方言秦腔演唱,更增加了音樂土地一般質樸深厚的底蘊。這張專輯以它從容不迫的大氣無可爭辯地展示了呂鷹獨樹一幟的音樂風格,而這種開放性的風格更是預示了它不可限量的發展路途。
在呂鷹這種令人贊嘆的藝術力十足、震撼力十足的音樂背后,除了他那難以置信的過人天賦,我們更多看到的,卻是他孜孜不倦的令人感動的勤奮。
小學都不曾讀完,12歲那年呂鷹就進了西安戲曲研究院唱秦腔。在研究院的那些年,他不僅積累了大量的舞臺演出經驗,同時對古典戲曲,特別是秦腔的舞臺藝術進行了特別的研究,民族音樂與古典戲曲獨具特色的地方魅力給他最初的震動與影響一直潛移默化地在他血液中延續著。然而,傳統戲劇的模式化和缺乏新意無疑使天性狂放不羈的呂鷹感到了滯悶和壓抑,等呂鷹在西安的地下音樂中嶄露而出時,便以搖滾的叛逆精神堅決背離戲曲轉而在音樂的世界中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那一片自由天空。
他以極大的熱情自組樂隊,并任詞曲作者兼主唱,在演出的同時,又接觸了大量的經典音樂。漸漸地,聽著那些后人再也無法企及的曠世之作,他卻感到了內心的痛苦。一方面音樂的流行化傾向無法釋解他內心劇烈的以至別人無法理解的表達沖動,另一方面,搖滾的徹底、獨創以及無政府主義的美雖然震撼人心,但面對現實,他卻看到了激烈反叛背后的虛弱,“哪里都不是我的家”,他開始考慮自己的音樂出路。當他在音樂的殿堂里出入徘徊時,卻忽然發現,那段苦樂相伴的戲曲生涯已在他的藝術思想和生命歷程中烙下了非同尋常的深刻印痕。民族音樂與戲曲音樂的嚴謹、簡潔以及風格化直到現在都是他骨子里
所喜歡和追求的。這深植在他心底的地域性特色,也就是當大幕拉開,梆子噠、噠、噠敲起來的時候,我們內心無法抑制的那種沖動與期待,正是他理想中的音樂所一意追尋的恒定的根基,據此他終于確立了真正屬于自己的表達風格。不難發現,呂鷹音樂的背景就是他身后的那片廣袤土地,這厚實的黃土地始終像呼吸一樣隱現在他的音樂里,成為永恒的背景。和很多地方音樂的裝飾性不同,呂鷹音樂的地域特色是一種真正來自土地、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是血在骨子里流淌的聲音。當你聽到《不盡人意》的時候,你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悸動。
而音樂中不同的思維方式和獨特的觀察視角則來源于他對不同領域文化哲思的感悟與領略。
雖然早年失去了專心讀書的機會,但由于呂鷹對生命充滿了激情,對自己所處的這個真實世界有更多探究的渴望,所以他內心的那扇門始終是敞開的,16歲即接觸西方哲學史和美學史是令人吃驚的,他懷著鉆探機一樣的熱情,遍涉了哲學、美學、文學、神秘學、精神分析學等領域,對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本經典著作,都進行了大量的攫取與反思,尤其對馬爾克斯傳說中的魔幻現實、加繆正視現實,面對 “我的反抗,我的自由,我的激情”式的存在主義都倍加推崇。經過大量的文化上的積累,加上深受西方現代派美術及獨立電影等藝
術形式的影響,他的思想更加開闊,變得廣博而思辨。他站在哲學的高度上,用美學的眼光審視他曾投身其中的生活,他信奉荒誕的力量,他欣賞神秘的美感,他那令人驚異的現實主義即由此而來,他的音樂也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了實驗色彩,這種明顯帶有呂鷹個人特質的實驗音樂和他骨子里歷久彌深的地域性特色相融合,完美有力地成就了他的音樂風格。
這位經歷了戲劇又經歷了搖滾的實驗派,懷著顛覆與獨創的意愿,一邊維護,一邊打破,在傳統與非主流的夾縫中讓自己的音樂自由生長。現在聽他的音樂,既有大秦腔開闊、質樸、生命力十足的東西,又有實驗音樂不拘一格的奇幻色彩。
呂鷹的音樂有著和他思想一樣開闊的大氣與從容,他認為“音樂就是一種自然,一種胸懷,
你有多大胸懷就能做多大音樂。”他的作品沒有框架,任何人都能在他音樂的一角自由地出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天痛”,“啊…哎,看見了…看見了…看見了你,抱住了…抱住了腿耶。笑…噢哈哈,哭啊…我哭。不見你呀…,我再看,我再看,看,看,天上掉下了痛,天上掉下了痛,痛徹心肺……”當音樂和人聲刀劈一樣凌厲地結束時,我依舊呆坐無語,感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這天幕闊景上滑落的命運感像冰雹一樣擊中了我一向浮得很高的孤旨一意的心,環顧四周,眼前的世界似乎重新變得觸手可感了。抬起頭,再一次感受到呂鷹音樂里挾裹著的洞穿生活的力量,這種悲劇性的命運瞬間穿越了時空,也穿越了人心,墜落在太陽底下人流川息的街頭。你可以把它當作一首情歌,也可以不把它當做情歌,呂鷹以他寬厚的嗓音撫慰了個體在現實中無法平復的傷痛與脆弱,在那輾轉悠長的“喲咿……噢……哎”的承接里,生命的全部意義都深陷其中。
沒有粗野狂熱,沒有盲目的幻想,希望總是在想象力最初萌動的地方就止住了腳步。在他的作品里,只是展示,只是發現、描述,用一種完美的不尋常的結構,激發你去體會,去思索,正是出于這種定的個人美學觀念,才使作品去除了浮華,始終保持了一份真實可感的力量和撼動人心的創造的美。
呂鷹說過,“很多作品都是人對某一種情節的覺察和留意”。他總能在我們大家經常眼見的日常生活中發掘出非同一般的動人作品,因為他能在平淡的日子里看到深藏于生活中的內在本質與奇異美感。在他的音樂里,始終凝聚著對這個現實世界的真實感受,主題流連于生命、自由、存在的跌宕起伏中,處處流露出對個體的體恤之情。不管是“桃花”、“ 不盡人意 ”還是“盲人”,無不有著抓拍似的瞬間藝術感和深入骨髓的的生活洞察力。
在演唱的表達上,他好像從未克制過自己,但細節的處理卻相當感人,他那強有力的穿透時空的嗓音極富感官色彩的動人表達為他的音樂更添了一份生動和深長意味。如果你聽了神秘浪漫的“伊人之舞”,就會體會到對一首音樂作品來說,出色的演繹是多么重要——它能將音樂像建筑一樣的矗立在眼前。在他個人氣質極濃的纏綿悱惻的歌聲里,卻將陜北民歌的底蘊收斂入內,你既能覓到月光下《楚辭》飄渺的影子,也能看到獨自徜徉在夜色下的黃土地女人,這幅海市蜃景讓我們再一次領略到呂鷹的音樂從來都不曾離開生活,而這些,在歌詞與音樂中都沒有充分體現,因為它們已經擔當了另外的重要角色。
他的歌詞簡潔、質樸、平實,卻處處奇崛,寓意深沉,一種經歷過生活的成熟男人的姿態。
正是這種姿態,不經意間已暴露了他的詩人身份,他寫詩已經有很多年了,從他開始做搖滾的時候,從他看到艾略特的第一眼起。雖然馬拉美和蘭波那登峰造極的詩歌完美得令人絕望,卻在一個普通的冬夜不可避免地沖撞了他那本不平靜的心,他在別人停留的地方開始起飛。他寫詩極其投入,他要寫出不同于別人的詩,即使在奔波演出的日子里也從不間斷。現在翻看呂鷹的詩集,那一頁頁冷靜、成熟、感性的詩作,都是他日日不斷思索的記錄。這時候的呂鷹已經顯示出了一個真正詩人所具有的全部品質。然而一直沉迷于音樂世界的呂鷹并不期望自己將來只是做一個純粹的詩人,他寫詩,只是因為詩能更好地提煉生活,更適合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更好地充實他的音樂,顯而易見,正是經過那些寫詩的年代,呂鷹的歌詞才彰顯出今日的非凡氣度。
豐富的生活感受和大起大落的人生經驗給了他恣意縱橫的空間,獨處的時候,他會看到眼前一幕幕戲劇情節在生動上演,自己置身其中又置身其外,這樣的激情想象很容易就導致了他的音樂時常能即興而出,極具畫面感,如泉涌般噴薄的創造力常使他有來不及記下來的緊迫感,這張一次性錄制而成的即興創作的音樂專輯就是這樣誕生的。
擔任此次編曲的高松,在音樂的表達上已有極高的表現力,并且也有了自己的音樂空間。他的音樂,大多幽怨、綿長,似乎剛剛從夜色中走來,電子的味道極濃。雖然他的音樂風格與呂鷹迥然不同,但正是由于他和呂鷹有著共同的實驗精神,有著尋求更多表達途徑的渴望,才合作出如此一張令人贊嘆不已的專輯。
再聽《世俗神話——不盡人意》的時候依舊會被音樂中博大的氣勢和強烈的現實感所震懾。值得注意的是,呂鷹的音樂從來都不是從技術上出來的,而是從心底、從血液里迸發出來的,因為它們就無限自然地坐落在那里,就像那塊永遠的黃土地。
\"一個有創造力的人,在任何條件下都會保持創造”,這個真正熱愛音樂的人,以他對生活的真誠,繼續在音樂的世界里尋找更加寬廣的思路,那一雙桀驁自負的眼睛變得更深邃更犀利,同時他的音樂有了更豐富的表現形式,有了高度凝聚的精神,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