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要流動起來,一定要有人。一直傾向于看一種人聲嘈雜又不至于沸反盈天,人影交疊但還不至于接踵摩肩的現場。樂手從臺上走下來,站到你身邊,也就是一個安安靜靜的朋友,和你一樣看仍在繼續下去的表演,吸收進頻率與分貝,如此得到屬于自己的體會,說說話,交流一下觀感好惡。還喜歡舞臺燈光下那一絲絲眩暈,真的,不需要多真實,一切都是幻象。
4月20日上海搖滾演出,“我們這一代”,ARK,手表上指針顯示13:35pm。
幻象也都那么清晰。汗衫濕了,脫掉;架一個墨鏡,看不到表情;袖子上的花紋編織精巧;置地的效果器;低音吉他背帶從肩膀上滑脫;你頭發在飛揚;他咬著撥片,藍色;厚厚的煙霧自兩側向中央噴出去,卷起委蛇曲線;鼓槌一遍遍提醒,張口卻發現講錯了。Junkyard、戈多、發條橙、髓,一些于我熟悉親切的名字,離得近了反倒聽不清。從前場向后場退,才能靜下心去分辨這一次的音樂和動機,是否有了什么改變。
要愛上噪音其實也并不難,不過Junkyard不適合用來愛,你內在的焦慮一旦被掀出以后,就會從四周伸出手, 以一種褻玩近乎親狎地摟住脖頸低吻過來,要躲避要掙脫的話只會被捉弄得更徹底。如果我是德國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筆下的殺人犯巴蒂斯特·格雷諾耶,一定會在這兒把所有能收集到的最璀璨的鮮花,撕成一片片,然后用紛落花瓣鋪滿身體。可以設想表演者踩入一個薔薇洞穴,里面金光閃閃。他跪著,他嘶喊,他站起,他走,每走一步腳下深刻地滲透進譫語一樣的芬芳。“戈多”則算是慢慢認同的一支后搖,隨著他們越來越擴張的采樣和開始注意節制的編曲,我發現了一些審美上與自己不謀而合的暗契,亦即思考和意義難以亙越,無論對待什么事物均為如此。完全grunge式的東西或能一時半會兒勾起藏匿不慎的喜悅,但是無論如何捕捉不到深處的情致,我會把對于音樂的挑剔和渴望保留到最后一刻。而比起其前身“畫皮”來,“發條橙”讓我在指認上發生了錯亂和困難,這是一支還有很長路要走的新生力量,定位并不明顯,現在作出評價有點為時過早。說實話我懷念“畫皮”早期的神經質,主唱邱軍其實有著很好的臺風意識。
袁玎在“鳥的翅膀”高潮部分,終于開始拖長了唱腔。作為今天五個到場樂隊唯一擁有女主音的一個,“髓”營造的顯然是一塊獨特的陰性主題。我把腦袋暫時擱置在一邊,只讓嘴巴和著她低低呻吟。仿佛在此時,這個不到一平米的空隙之內,我的聲線也就是她的,而她的聲線也就是我的。也許所有的歌唱到了最后都會變為嚎叫或者飲泣,對于模糊未名的悲哀,人將永遠只有以滿滿的柔軟去接納。記憶里有一次與她執手相握,已是去年夏天,都過去了那么久的一件事情,竟然尾隨至今日仍清晰入微。身體冰涼地悸動,遙遙呼應這個張力不減、懂得內斂卻總又爆發于一瞬的不凡女子。誰一直在用心,關注的人們會看見。
拒絕制造感動以及被感動制造,已經很久很久,今天也一樣。當“三黃雞”打出白布條橫幅(我如此憎惡任何與口號關聯的企圖)時,點點頭答應了朋友一起離開的邀請,一行人走下樓梯。在樓道上得到了一個并非擁抱的擁抱,很有力的一個。回頭想起,確認為慢慢升騰起來的溫暖。又一次非常之巧,今天跑到后臺拿到一張Mogwai的唱片,現在把它推進隨身聽里,loop……loop……話語聲、尖銳的樂器、白噪音……地鐵依舊擁擠,混濁的呼吸。塞了耳朵,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