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瞎子,姑隱其名。人長的方面大耳,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中溜兒個,倒不怎么難看,只是一雙小眼睛不大,一笑瞇成一條縫兒。因此他的愛人有時同著村民們也恭維他,說是我們老韓哪兒都不怎么樣,就這一雙小母狗眼我是咋看咋“俊”。
他為什么叫韓瞎子呢?原來韓某天性好在村秧歌隊里是骨干,扮氅衣折扇之小生。后來丑角盲人出了缺,年青人沒人愿意扮,即使有愿意的上了裝,行為做臥也不是盲人身段,不像。沒法,韓只得改扮破禮帽舊長衫,一管銅笛一竹竿的算命先生。他在傳統地秧歌(瞎子摸桿)中把盲人刻劃得唯妙唯肖,能即興作各種幽默逗趣的表演,笑料頻出,很受群眾歡迎。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為了觀看他的秧歌,有時連追幾個村,把作飯奶孩子都忘嘍。有一個在鎮上賣菜的小販,竟好幾天跟著花會跑。有人問他為什么不出攤,他說寧可三天不掙錢,也要看夠瞎子韓。韓自己也拉大旗作虎皮,說昌黎縣著名地秧歌老藝人周國寶是他師傅,省舞協會員、盧龍縣文化館艾館長是他師兄。就這樣,韓瞎子這個外號還真沖出去了。
別看韓瞎子初中畢業文化不高,可他愛好廣泛學啥象啥。上中學時就偷看“周易”,還經常去隔壁張瞎子家聽算命的。他不但秧歌扭的好,還會現場編詞隨機應變。七十年代初,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傳統地秧歌不讓演了,村劇團便演出現代戲《智取威虎山》。韓當時二十歲爭強好勝積極參加,想扮演楊子榮,但因老子是富農成分,在劇中只能扮演小爐匠。某天演出,劇中人本應一槍打滅威虎廳燈火,但后臺管音響的沒能把摔炮爆響,槍啞了。韓當時正在臺上,見狀先是一驚,隨即便脫口說出“他媽的,還是個臭子兒!”惹得觀眾哄堂大笑,一句幽默,救了場解了圍。
否極泰來。打倒四人邦后,傳統花會又恢復演出,韓某這回如魚得水,氅衣折扇倜儻風流,把個村秧歌隊搞得熱火朝天遠近聞名。
這幾年生活好了,韓瞎子平時晚上看電視,又迷上了“唐山新聞”。尤其是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活動報道,看后他都能記住。
今年春節,村里秧歌隊到鎮上去演出,給鎮政府領導們拜年。接待他們的是一位鎮人大主任,姓李,是韓的中學同窗,這些年不講成份了,老同學同見面自然格外親熱。韓瞎子笑容滿面,小眼瞇成一條縫兒。李主任把他拉一旁,悄悄地對他說,縣里傳達貫徹三個代表精神,現在政治思想工作又非常重要啦。你演的節目不是《摸桿》就是《算命》,不合時宜,能不能演點別的?韓說,你說的對,我這幾天也思謀這個事不大合適。排新已來不及,群眾又歡迎瞎子。這樣吧,咱今天就改戲路,有啥礙著人的地方你給我兜著點兒。
一出《斷橋》即將演完,報幕的對韓說該你們啦。韓說好,我們今天這個節目叫“新詞算命”,你報出去吧。
節目開始,首先出場的是一妞一婆。扮妞的年輕俊俏、步法輕盈,扇花舒展、舞資優美。扮婆的穩健俏皮詼諧樂觀,團扇煙袋靈巧多變。之后韓瞎子出場了的舞蹈動作步法輕快,開合自如,兩肩揉錯自成一格。手眼身法步統一和諧,步步踩在嗩吶點上。母女二人商量叫瞎子算命。瞎子問過妞的年齡便開始進入正題。以下是他們的對話:
“哦,小大姐是屬牛的,屬牛的好哇。屬牛的犄角彎,不是老大是老三。。”
“先生,我閨女是老二呀。”
“那是時辰占的偏。”
“先生,你怎么還兩頭堵?”
“不是先生兩頭堵,那是金木水火土。”
“先生,我閨女命咋樣,搞對象上哪方向去?”
瞎子仰著脖子臉朝上,掰著手指天干地支乾坎艮震的小聲數叨了一番,便說道:“小大姐的命很好,屬牛的就得找個有水有草的地方,上南邊去吧。”
“先生,南邊可大啦,到底上哪莊好?”
“豐南市就在韓城南邊,上王家河村吧。這個村好哇,這村是市委白書記的聯系點,通過三個代表精神的深入貫徹,這二年村里又建大棚又養奶牛又修水泥路面又講文明四美,發展變化可大啦。”
“中,我們聽先生的。我閨女還想抽個全貼兒。”
瞎子答應著摸摸索索地把貼兒掏出來讓妞抽,妞就抽了三四個。瞎子問貼兒上畫的是何圖景,妞鶯聲燕語的答道,這個牛正在拉車呢。瞎子略思片刻,便朗聲韻白道:
“一條大道閃金光,
牛兒拉車喜洋洋。
三個代表指方向,
勤勞致富奔小康。”
接下去第二個貼兒是牛兒臥地倒嚼。
“牛兒倒嚼場院旁,
享受休閑好時光。
三個代表指方向,
與時俱進譜新章。”
瞎子按圖把幾個貼兒均諸如此類解釋清楚,就總結性的說:“小大姐你命真好哇,你真趕上好時光了。哪象我們,大呼隆那年月,趕早三點半,中午連軸轉,八億人種地,還是不飽飯哪。”
付了卦金之后,三人便在場上大扭一通。扭到高潮,胸前背后,肩上肋下,肩花飛舞。百態千姿。有個小青年觀眾目光始終不離小妞,眼都看直了。
一出下來,韓瞎子頭發濕了一片,脊梁骨發涼。有觀眾靠過來和他搭話,表揚他們扭的真好。差的遠,差的遠。韓瞎子連連擺手,開心的笑了,兩只小眼又瞇成一條縫兒。他對李主任說,老同學,咋樣?對付著過去了不?李主任明白他說這個節目政治上能否過關,稍微思忖了一下說,不錯嘛。中央強調新聞文藝宣傳都要弘揚主旋律,你們的節目,我看是基本符合這個精神的,繼續努力吧。
中午回家,飯桌上小酒壺早就溫熱了。韓瞎子問老伴,娘子燙酒何來?他愛人說,慰勞你唄。上午你們的節目中“三個代表”那些戲詞,說出了老百姓想說的心里話。我們七八個婦女當時就議論起來,是“三個代表”讓咱們得了實惠呀。韓瞎子一聽又笑了,瞧他那個幸福勁兒,比小孩子過年得了一大把壓歲錢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