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小城臨夏工作不久,單位便分給我一間房子。房間很小,窗戶卻很大。窗口正好對著北山。
無聊的時候,我都要習慣性地向窗外望上幾眼,視線所及,首當其沖便是北山。說是北山,其實是高出城市地平的土塬,面積很大,有萬頃北塬之稱。我所看到的不過是北塬伸向城市的一角而已。北山上草木稀少,裸露著黃土,沒有什么可看的,時間久了,只能當作緩解眼肌疲勞的消遣罷了。但是,有一處景觀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這便是乾元塔。塔高九重,在平庸的北山上凌空出世,宛如擎天一柱,與小城對視著,與蒼穹對視著。從此,乾元塔就成為我遙望的中心。
我開始搜尋和了解它的歷史。我翻見了一篇寫于民國九年的《重修導河縣萬壽觀乾元塔碑銘并序》,出自邑人鄧隆筆下,此人系清末賜進士出身,曾授知南充縣。碑文記述了民國六年重修乾元塔的情況,文中提到“導河縣萬壽觀,創自唐代。舊有寶塔,不識修筑年月,或與解大紳此謂河州城東白塔寺,同時并峙,未可知也。前清之季,毀于兵燹,鞠為茂草,人跡罕至。民國六年邑人發心重修,以庚申六月竣工”。根據碑文和其他一些資料推測,此塔初建年代最遲當不晚于明代。民國十六年地震,塔身出現裂縫,但震而不倒。直至1969年,被紅衛兵炸毀。20世紀90年代,在一些熱心人的吁請之下,乾元塔得以重建。
乾元塔下的臨夏市,古稱河州,是河湟地區的重鎮,“唐蕃道”和絲綢之路貫穿全境,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歷史上政權更迭頻繁,戰亂不斷,河州城幾次被毀,城外之乾元塔也難逃厄運。但屢毀屢建,始終屹立于北山之巔。河州四鄉民眾,不管自己的生活多么窘迫,或出錢,或出物,或出人力,或多或少,以至聚沙成塔。“自有此塔,擎天一柱,聳然凌云,實吾邑之壯觀也。”在那樣的歲月里,人們的這些善舉,實際是在構建一種精神、一種希望……
春夏之時,寂寞的北山也星星點點地披上了綠裝,乾元塔也添了幾分秀色,遠遠望去,層次分明,玲瓏剔透。在我和塔的視線之間,突兀地立著一棵樹,當我從屋內移目遠望時,總覺得塔就在樹尖上。聽說云南的某座寺院,有塔包樹、樹包塔的奇觀。如此想來,我便把這種景象稱之為塔尖樹。
秋日里,天高云淡,塔也顯得更加高大和雄偉。偶有雁陣飛過,簡直是一幅絕妙的畫卷。這是造化的神功。
冬天飄雪的日子,天地之間雪幕相連。遙望乾元塔,似乎和雪融為一體了,忽隱忽現,讓人難以捕捉,仔細辨認,方見其輪廓。好像漫天紛飛的大雪都是這塔散逸出去的。
三年的日子里,我一直和它對視著,默默的、靜靜的。我忽然記起了李白的詩句:“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那個孤獨、浪漫、偉大的靈魂在和敬亭山對視著,他在想什么,他又在給敬亭山訴說什么呢?或許他只是在默默感受大自然中的那份靜謐吧。南宋大詞人辛棄疾也寫過:“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他與青山的對視,則或多或少地包含著一種希冀、一種抱負。
塔在某種程度上是和中華文化相契合的,因為塔象征安寧、和平、穩定,而這些,恰恰又是人們追求的永恒范疇。塔是一種寄托,更是一種承載。
遷入新居后,我驚喜地發現,我的一扇窗戶又對著北山,對著乾元塔,真是有緣啊。
某夜,有朋友來小聚,說我應該在室內掛一幅字畫。我便帶他來到窗前。窗外,深藍的天空上懸掛著一輪圓月,月華如水,傾瀉在北山之巔,乾元塔顯得幽遠而肅穆,籠罩在祥和的氛圍之中。我說,這幅畫如何?朋友望著窗外,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