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豈有此理!”隨著一聲怒吼,一只厚實的巴掌猛力拍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墨水瓶被震得側倒一邊,深藍色的墨水汨汨流出,染藍了平攤在辦公桌上的一張1965年11月10日的上海《文匯報》。
拍案而起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兼市長、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彭真。引起他震怒的就是刊登在該日《文匯報》頭版頭條署名姚文元的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以下簡稱《評》)。該文不僅公開點名批判北京市副市長、歷史劇《海瑞罷官》的作者、著名歷史學家吳晗,還捕風捉影別有用心地誣蔑吳晗“影射”現實,是“階級斗爭新動向”。名為“學術討論”,實則蠻不講理,字里行間殺氣騰騰,令人不寒而栗!
這篇文章的后臺一定是江青!幾年來,彭真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千方百計排除和抵制江青在思想文化戰線上的頻頻干擾和發難,因而得罪了這位急于在中國政壇“露崢嶸”的“中國第一夫人”。面對她的挑戰,如果退卻半步,任其為所欲為,后果不堪設想。于是,圍繞著《評》,彭真與江青等人進行了頑強的抗爭。
勉為其難文化組長規范學術批判 居心叵測 “流動哨兵”鎖定《海瑞罷官》
1964年7月,為了在全國文化戰線上深入開展社會主義革命,負責規范和領導當前開展的學術批判,中共中央成立了以彭真為組長的中共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組,但深諳當前文化戰線狀況的彭真意識到這是一樁苦差事,不好干。
自從1962年9月黨的八屆十中全會以后,文化領域的大批判便不斷升級,政治批判的傾向越來越明顯,搞得全國文藝界以至整個意識形態領域人心惶惶。彭真雖然采取了許多制止大批判不斷升溫的措施,但收效甚微。究其原因,與當時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對文化戰線形勢的錯誤判斷有直接關系。
1963年12月12日,毛澤東在一份報告上批示:“各種藝術都是死人統治著。戲劇部門的問題就更大了。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已經改變了,為這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筑之一的藝術部門,至今還是一大問題。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1964年6月27日,他在全國文聯整風的一份文件又作了一個批示:“這些協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據說有少數幾個好的),15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做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
彭真雖然對毛澤東的判斷不敢茍同,但又必須貫徹毛澤東的批示精神,這顯然十分為難。
更令彭真頭疼的是那個當時在黨內外無一官半職的江青。她仗著自己的特殊身份,拿著毛澤東的兩個批示當尚方寶劍,肆無忌憚地扣帽子,打棍子,今天批這個,明天罵那個,把文化界甚至意識形態領域搞得烏煙瘴氣,人人自危。
江青說她是文化戰線上一個小小的“流動哨兵”。1962年毛澤東向全黨發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警告以后,江青便使出看家本領,在文化戰線上捕捉“階級斗爭”新動向。京劇《海瑞罷官》就是她在1962年7月6日發現的“存在著嚴重的政治錯誤” 的“大毒草”!她當即找有關部門負責人,提出要批判《海瑞罷官》,遭到拒絕。后私下找到北京的一些“筆桿子”,欲先批后奏,又未能如愿。
彭真剛就任五人小組組長,江青便找上門來,要彭真組織批判《海瑞罷官》,還向彭真提供了一些包括吳晗在內的所謂“壞人”的名單,要一塊批。在她看來,“倒下一個吳晗,后面就是一大串”,批《海瑞罷官》,批吳晗,更容易聯系“現實”,為其所用。
“我看《海瑞罷官》沒什么問題,吳晗這個人我了解,政治上很可靠。”彭真一口回絕。
“是嗎?那你怎么理解毛主席的兩個批示?”江青帶著挑釁的口氣問道。
“毛主席的指示當然要貫徹執行,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現在學術批判動不動就提到政治上來,弄得大家很緊張。這樣我們怎么發展科學文化事業?”
彭真之所以敢理直氣壯地肯定《海瑞罷官》,是因為他知道毛澤東提倡“海瑞精神”。
1958年的大躍進,浮夸成風,很多同志害怕犯右傾錯誤,不敢實事求是講真話。1959年4月,毛澤東在上海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期間,號召全黨同志要講真話,并特意提出要大家學習明朝宰相海瑞剛直不阿的精神。后來毛澤東的秘書胡喬木把毛澤東這個意思告訴了吳晗,鼓勵他寫海瑞。吳晗很快就寫出了《海瑞罵皇帝》一文,發表在1959年6月16日的《人民日報》上。同年9月,吳晗又先后寫出了《論海瑞》、《海瑞的故事》等文章。這年下半年,吳晗應北京京劇團的要求,在有關專家學者的幫助下,將海瑞的故事改編成歷史劇《海瑞罷官》。北京京劇團于1961年初公演。
有關海瑞的文章和京劇,一面世就受到了讀者和觀眾的認可和歡迎。提倡“海瑞精神”的毛澤東在看了京劇《海瑞罷官》后,也說好。歷史學家動手寫戲,引起了史學界和文藝界的注意,報刊上很快展開了關于歷史與歷史劇關系等的問題的討論,學術領域一時活躍起來。吳晗謙虛地說自己是拋磚引玉。總之,學術爭論,大家都認為很正常。
1964年9月,彭真來到杭州向毛澤東匯報有關工作后,毛澤東突然問:“你這個五人小組組長的工作開展得怎么樣啊?江青搞了京劇改革,我看學術上也要開展批判,不要死氣沉沉嘛。”毛澤東還特意問起了吳晗的情況。
彭真向毛澤東匯報了當前學術界的情況,并坦言自己的看法,他說:“江青搞京劇改革是有成效的,但她對文化界、學術界和歷史界的看法太偏激,吳晗在政治上和我們黨靠得很緊,沒發現他有什么問題。大家都覺得江青有點左,而且喜歡強加于人。照她看來,洪洞縣里無好人了。”
毛澤東笑著說:“我也不贊成她信口開河,她是她,我是我,她并代表不了我。就像張潔清同志(彭真夫人,筆者注),她能事事代表你嗎?”最后毛澤東就學術批判的事對彭真說:“這是你份內的事,由你決定。”
聽毛澤東這樣說,彭真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回到北京,就迅速采取了一系列遏止學術批判隨意政治化、隨意點名批判的措施,一度緊張的空氣緩和下來了。
然而,對《海瑞罷官》始終耿耿于懷的江青,見在北京施展不開拳腳,便采取迂回戰術,南下上海。
陰謀策劃江青突施“重鎊炸彈” 奮起反擊彭真出臺《二月提綱》
從1965年2月至11月,江青頻繁活動于北京上海之間,目的就是秘密組織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打北京市委,給彭真來個措手不及。
在上海組織批判文章,對江青來說是輕車熟路。上海有江青的“知音”———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江青1965年5月發動對昆劇《李慧娘》及其作者批判的文章就是在他支持下在上海的《解放日報》和《文匯報》上發表的。雖然柯慶施在1965年4月9日亡故,但他向江青舉薦了大批判的行家里手張春橋、姚文元。
為炮制這篇與眾不同的批判文章,江青費盡了心機。
江青要搞的批判文章是想讓讀者明白,吳晗1959年寫有關海瑞的文章時,就“未卜先知”,要為發生在1961年的“單干風”和1962年的“翻案風”喊冤叫屈。以至《評》公開發表一個月后,張春橋仍心虛不已,他說:“我們的論點站不站得住腳,分析的充分不充分,分寸適當不適當等等,那是很傷腦筋的。比如聯系不聯系1959年至1961年的形勢?聯系不聯系‘單干風’,‘翻案風’?我們是多次考慮的。”
文章署名姚文元,是因為他當時不過是“青年文藝評論家”,尚未顯赫,便于持不同政見者跟他“討論”;至于為什么不在中共上海市委的機關報《解放日報》上發表,是因為《文匯報》歷來有“民間報紙”的身份,也便于“討論”。
就這樣,江青等人歷時八個月,十易其稿,精心炮制的“重鎊炸彈”———《評》于1965年11月10日在上海“基地”發射,直轟北京。
《評》一發表,立即掀起軒然大波,先是華東六省一市,爾后是全國其它省市的黨報紛紛轉載。十天后,又被印成單行本。思想文化界陷入空前混亂之中。
地方報紙公開點名批判北京市的副市長,彭真事先不知道,連主持中央一線工作的政治局常委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都被蒙在鼓里。彭真厲聲責問張春橋“上海市委的黨性到哪里去了”?1967年4月12日,已大獲全勝的江青在一次講話中得意洋洋地透露了她在上海組織批判《海瑞罷官》的內幕:
批判《海瑞罷官》也是柯慶施同志支持的。張春橋同志、姚文元同志為了這個擔了很大的風險啊,還搞了保密。當時彭真拼命保護吳晗,主席心里是很清楚的,但就是不說明。因為主席允許,我才敢于去組織這篇文章,對外保密了七、八個月。春橋同志每次來北京,就有人探聽,有個反革命分子判斷說,一定和批判吳晗有關。那是有點關系,但也是搞戲,聽錄音帶,修改音樂。但是卻也在暗中藏著評《海瑞罷官》這篇文章。因為一叫他們知道,他們就要扼殺這篇文章了。
那幾天,彭真坐臥不安,每當電話響起,便急忙親自去接。秘書看到他心急火燎的樣子,不由得勸說道:“彭書記,小心急出病來,大不了就是一個吳晗的問題,她能把北京怎么樣?”
“什么?”彭真瞪起了眼珠子,“你怎么能說出這么不負責任的話來?你以為是吳晗一個人的問題嗎?不!他身后有一大批跟著黨走的知識分子,我作為一名黨的負責干部,要對廣大干部的政治生命負責,就是豁出去不干這個市委書記,我也要站出來說公道話,絕對不能讓這些人肆無忌憚!”他連續召開座談會,征詢各方面對姚文的看法,通過摸底,彭真得出結論:《評》不得人心。彭真心里有底了,他下令:
“北京各報一律不準轉載姚文元的文章!”
“姚文元的書一本也不要訂!”
彭真憑著正義和良知,一面拒《評》于京門之外,一面安慰已被巨大壓力搞得神情恍惚的吳晗。
北京各報頑強對抗至第十八天,彭真突然接到周恩來的電話,要求北京各大報刊立即轉載姚文元的文章!原來,毛澤東見《評》文公開發表后北京各報毫無動靜,十分震怒,便下令出單行本,全國發行。彭真聽說后心里“格登”一下,怪不得江青這么有恃無恐。
次日下午,彭真在人民大會堂參加由周恩來召集的有關轉載姚文事宜的會議時,與江青不期而遇,短兵相接。
“你從上海回來了?”
“想回就回,想去就去,還要經過你批準嗎?”
“你也來參加會議?”
“我哪敢參加您市長大人的會呀?你開會從來是不通知我的,看來我們真不該在此相遇啊!”
“話不能這樣說,你對我有什么意見,完全可以直截了當地提,用不著拐彎抹角。”
江青冷笑一聲:“原來你還挺謙虛,會聽別人的意見啊!我倒聽別人說北京幾乎是你一手遮天,都快成獨立王國了。不過我還沒這么說。我勸你還是收斂一些,別走得太遠了吧!”
“江青同志!”彭真強忍著怒火,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說話的。是同志,還是領導?是同志,你就把態度放平等些。如果是領導,我倒勸你先認識一下自己。北京是人民的天下,只要我當一天市長,就不容許任何人肆意欺凌我們的同志!”
“好,你說得好,我以什么身份和你說話,你將來會知道的。”江青氣得臉色蒼白。
1965年11月29日、30日,北京各大報紙先后轉載了姚文元的文章。27日,在巨大的壓力和彭真的勸說下,吳晗違心地寫了《關于〈海瑞罷官〉的自我批評》,刊登在《北京日報》顯著位置上。江青發射的“重鎊炸彈”終于在北京“全面開花”。
隨后,在江青進一步的鼓動下,全國各地的“批判家”們紛紛跟進,一場超越學術爭論的政治大批判在文化戰線上迅速展開,搞得彭真窮于招架。不僅如此,毛澤東還要求彭真向上海的同志學習,把批判《海瑞罷官》的斗爭引深一步。
還要往哪里引?
1965年12月22日,毛澤東向前來杭州匯報工作的彭真揭了“密”:“姚文元的文章,好處是點了名,但是沒有打中要害。要害是‘罷官’。嘉靖皇帝罷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彭德懷也是海瑞。”
彭真感到事態越來越嚴重,他鄭重地對毛澤東說,根據調查,吳晗同彭德懷沒有聯系,《海瑞罷官》同廬山會議沒有聯系。毛澤東說,吳晗的問題兩個月以后再作結論。
1965年2月3日,彭真根據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的意見,在北京召集了文化革命五人小組會議。會上,彭真不顧康生的反對,要求今后的學術批判不要提廬山會議,不要談《海瑞罷官》的政治問題,學術批判不要過頭,要慎重。彭真的意見得到了其它同志的一致贊同。會議形成了《文化革命五人小組關于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亦稱《二月提綱》)。2月5日,在京的政治局常委審議并同意將《匯報提綱》上報毛澤東。
2月8日,彭真率五人小組全體成員到武漢向毛澤東請示。毛澤東看了《二月提綱》后沒有表示不同意見。2月12日,經在京的政治局常委討論通過,《二月提綱》就以中央的名義下發全黨。
《二月提綱》強調:學術爭論要“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要堅持實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學閥一樣武斷和以勢壓人”,“要準許和歡迎犯錯誤的人和學術觀點反動的人自己改正錯誤”,“報刊上公開點名作重點批判要慎重,有的人要經過有關領導機關批準”。很明顯,《二月提綱》是想將這場大批判盡量加以限制,以避免發展成為嚴重的政治斗爭,避免引起更大的社會混亂。
《二月提綱》出臺后,文化學術界人士都松了一口氣。吳晗看到后,激動地對彭真說:“這樣的提法我打心眼里服氣,只要是實事求是,即使批評過火都沒關系,只要不輕易戴上反黨帽子就行!”
那些“風派”批判家一看風向不對,都紛紛作撤退的準備。全國的大批判熱潮立即緩和下來。然而,彭真不敢有絲毫怠慢,一來江青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二來那個當代“海瑞”著實令他放心不下,弄不好會前功盡棄。于是,2月中旬,彭真離開萬事纏身的北京,前往四川視察工作。
遠赴千里密會當代“海瑞” 寧折不彎彭德懷婉拒彭真
1966年2月中旬,彭真出現在成都永興巷7號。這里住著已被“罷官”的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防部長彭德懷,當代“海瑞”。
去年的9月23日,彭真陪同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在中南海毛澤東住地約見了閑居六年的彭德懷。那天,毛澤東與彭德懷坦誠相見,暢談了五個多小時,并決定啟用彭德懷出任三線建設副總指揮。
毛澤東對在場的劉少奇等說:“彭德懷同志去西南,這是黨的政策,我過去反對彭德懷同志是積極的,現在要支持他也是誠心誠意的。少奇、小平同志要召集西南區有關同志開一次會,把問題講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來找我談。”
毛澤東還對彭德懷說了一這樣的話:“也許真理在你那邊,讓歷史去做結論吧!”
毛澤東的談話真摯熱烈,隨意坦誠,令彭德懷十分感動。
看到此情此景,彭真心里十分欣慰,希望兩人之間誤會就此煙消云散。
彭德懷將心中的委曲拋至一邊,顧全大局,只身赴川,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但風云突變,不到半年,彭德懷又一次被推向了政治斗爭的前臺。
1962年黨中央開始認真總結經驗教訓,調整經濟政策,并對在1959年反右傾以來被錯誤批判、打擊的干部和群眾進行了甄別平反工作。但彭德懷不僅沒得到平反,反而在1月11日至2月7日中央在北京召開了擴大的工作會議上(七千人大會)再次受到了批判。
滿腹委屈的彭德懷聽說后悲憤難平,不得不進行申述,分別于1962年6月16日和8月22日向毛澤東和黨中央交了兩封長長的申訴信,再次請求中央對他所犯錯誤進行全面審查。
彭德懷的信不僅于事無補,反而激怒了毛澤東,加上江青等人危言聳聽,推波助瀾,毛澤東對彭德懷誤會加深了,對吳晗寫《海瑞罷官》的動機也產生了懷疑。
深知彭德懷剛烈秉性的彭真,怕他受不了《評》的刺激,又生出事端,使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局面前功盡棄。所以彭真不遠千里來到成都。
見到彭真,彭德懷激動地連聲說道:“你們到底來了!你們到底來了!”
還未等彭真坐穩,彭德懷就迫不及待地問:“黨中央下一步要干什么?我實在是被弄糊涂了。批判《海瑞罷官》,怎么把我給聯系起來了?
望著眼前飽受屈辱、備嘗孤獨的“彭大將軍”,彭真感慨不已。“你沉住氣,我們五人小組搞了個《二月提綱》,中央已批準并轉發全黨,你看看。”彭真邊說邊將一份《二月提綱》遞給他。
彭德懷一口氣看完了《二月提綱》。他連連說:“好!好!就應該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充分讓人講話,這才是馬克思主義呢。姚文元的文章只許他放火,不許別人點燈,太霸道了!”
彭真向他介紹了吳晗的情況,然后鄭重其事地對彭德懷說:“現在不是吳晗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牽扯到一大批人。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請你配合一下。”
“我?我能配合你什么?”彭德懷瞪大了眼睛。
彭真盯著彭德懷說:“第一、建議你辭去三線副總指揮的職務,從此埋頭一些室內的研究工作,不再出頭露面,這樣可以減小目標,少引起別人的注意;第二、我勸你向毛主席再寫封信,收回你的申訴書,把自己的功過是非留待后人去說,你服從黨的決議就是了;第三、你向中央寫個報告,實事求是地說清楚你和吳晗的關系,幫助我們解脫你和他的關系。”
聽完彭真的建議,彭德懷厚實的胸膛急劇地起伏著,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激動地說:“彭書記,我是準備忍辱負重的,也準備委曲求全。但我這個人你知道的,寧可讓別人把我打倒,自己絕不倒下。第三條我可以照辦,我不能讓吳晗同志無辜受牽連。第一、第二條我堅持立場!”
彭真這才明白他和毛澤東之間的歷史誤會有多深!
就在彭真在四川視察期間,從北京不斷傳來“壞消息”:吳晗已到京郊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二月提綱》有問題,是大毒草……聯想到這些天來報紙上、廣播里的大批判語氣越來越激烈,調子越來越高,不僅公開把吳晗和彭德懷掛起來一起批判,而且將點名批判的范圍進一步擴大,氣氛越來越不對勁。彭真感覺到了一種不祥之兆。
操持《紀要》江青握尚方寶劍成“旗手” 頒發《通知》彭真倒臺引發十年“文革”
1966年3月6日,憂心忡忡的彭真回到北京,立即撥通毛澤東在武漢住所的電話,可一接通馬上就被掐斷,反復多次都是如此,這在以前還從沒發生過。彭真仿佛突挨一句悶棍,痛,又說不出話來。
還未等他緩過勁來,“電話事件”又給了他重重地一擊。
3月11日,為了搞清北京的動向,張春橋派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長楊永直到北京就《二月提綱》中的一些問題,特別是其中所說的“學閥”指的是誰請教了中宣部副部長許立群。許立群當即請示了彭真并作了記錄:
許:楊永直問,學閥有沒有具體對象,指的是誰?
彭:學閥沒有具體指什么,是阿Q,誰頭上有疤就是誰。
許:楊永直問,上海要批判一批壞片,包括《女跳水隊員》。行不行? 因為有大腿。
彭:你去問張春橋、楊永直,他們游過泳沒有?
許:楊永直問,重要的學術批判文章要不要送中宣部審查?
彭:過去上海發姚文元的文章,連個招呼都不打,上海市委的黨性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許立群把彭真的答復用電話告訴了楊永直。正在上海搞“座談會”的江青得到消息后,心中狂喜,連夸這個情報弄得及時。她馬上將此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聽說后大怒,3月28日、29日、30日,毛澤東在杭州與康生、江青等人的談話中嚴厲批評了北京市委和中宣部,說他們包庇壞人;說《二月提綱》是混淆階級界限, 是非不分,是錯誤的;說北京市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要解散北京市委;說吳晗是學閥,上面還有包庇他們的大黨閥!要求彭真就“電話事件”向中共上海市委道歉!
4月16日,毛澤東在杭州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討論了彭真的問題,決定撤消原來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重新設立文化革命小組。
4月28日、29日,毛澤東再次對彭真和北京市委進行了嚴厲批評。他說:北京市委一根針也插不進去,一滴水也潑不進去,彭真要按他的世界觀來改造黨,事物走向反面,他已為自己準備了垮臺的條件,對他的錯誤要徹底進攻!
在1966年天安門的“五一”慶典上,往年主持慶典的彭真消失了。
江青卻春風得意,一路高歌猛進。
自2月份以來,彭真與江青圍繞著學術大批判的斗爭已呈白熱化。
2月3日,彭真五人小組開始緊急制定《二月提綱》;江青則在上海緊鑼密鼓開“座談會”,要搞出個與《二月提綱》分庭抗禮的“東西”。
江青搞的這個座談會世所罕見。
求助軍隊請出了林彪。江青要借林彪以壯聲威,林彪求之不得,一拍即合。于是乎,一場只有江青一人“談”四名軍隊干部只準“洗耳恭聽”,主要是看電影,看戲,看中談、談中看的“座談會”在上海開談。就這樣說說停停,停停說說,拖拖拉拉前后歷時18天!
2月20日,軍隊的四位同志將江青斷斷續續,零零碎碎,東拉西扯,顛三倒四的談話內容整理成《匯報提綱》。江青看后十分不滿,她要求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參加修改充實,前后八易其稿,從三千多字增至一萬多字。這期間,發生了“電話事件”,正往彭真頭上栽贓誣陷的江青等人又狠狠地記了一筆。
毛澤東對江青搞的《匯報提綱》偏愛有加,親自修改了三次。后經林彪之手,形成了《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在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江青心中竊喜,她所要的就是這個“東西”。
3月23日,當這份雖然還是打印稿,但經“毛主席親自修改”,“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搞的《紀要》展現在彭真面前時,他明白了:《二月提綱》夭亡在即。
“文藝界在建國后,被一條與毛澤東思想相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這條黑線就是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現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要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上的社會主義大革命,徹底搞掉文藝界這條黑線”,“這是一場艱巨,復雜,長期的斗爭,要經過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努力才能完成”。《紀要》中這些措辭激烈的話把彭真看得頭暈目眩!
4月10日,處境艱難的彭真履行著他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的職責,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將《紀要》作為中共中央的紅頭文件印發全黨。
《紀要》既出,《二月提綱》則亡。誰也沒料到,撤銷《二月提綱》的通知,宣告了中國一個驚天動地時代的到來。
1966年5月4日至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北京舉行。這次會議在中共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會議對彭真進行了全面、系統的批判,還將他和原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因所謂“竊聽器”事件蒙冤)、剛挨批判不久的解放軍總參謀長羅瑞卿、中宣部部長陸定一捆在一起批判,打了個“彭羅陸楊反黨集團”。這次會議最具標志性的“成果”就是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即著名的《五一六通知》。該《通知》是由陳伯達、康生、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等十人組成的文件起草小組起草,毛澤東親自定稿的。
《通知》向全黨全國宣布:中國共產黨要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于是,《五一六通知》通過之日———1966年5月16日,即所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之時。
《通知》下達之后,彭真被停職,三個月后被撤職。
5月17日,“和彭真一伙的”中共北京市委文教書記鄧拓自殺。
5月23日,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被扣上“篡改毛主席的指示”(按彭真指示沒將“《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等幾句毛澤東的話擴散)的罪名橫遭圍逼,自殺。
發誓“要跟姚文元斗爭到底”的吳晗,于1969年10月11日慘死獄中。
當代“海瑞”彭德懷元帥1966年12月24日由江青一聲令下,被紅衛兵從四川押回北京,受到法西斯式批斗,身心備受摧殘,于1974年11月29日含冤去世。
一路春風得意的江青于5月28日被中共中央任命為新的“中央文化革命領導小組”第一副組長,8月30日又升為“代理組長”。新的“中央文革”后來逐步取代了中共中央書記處甚至中共中央政治局,江青權傾一方,人們聞之不是“肅然起敬”,而是“談江色變”。一代“文化革命旗手”誕生。從此,毫無顧忌的江青呼風喚雨,禍國殃民,一晃就是十年。
被解職后的彭真身陷囹圄13載,直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1979年1月才得以恢復人身自由。彭德懷、吳晗、鄧拓、田家英等也先后被平反昭雪。
有心抗爭,無力回天。當年彭真與江青圍繞著學術大批判的斗爭最終導致一場禍及中華民族的十年大災難,這是彭真始料未及的。
痛定思痛。“文革”后出任全國人大委員長的彭真傾其余生呼吁“加強法制建設,防止文革悲劇重演”,并為此嘔心瀝血,奔走呼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