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阿拉斯加的白令海,捕蟹人每天要在黑暗中一口氣工作20個小時。受傷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我們的捕蟹船于2003年1月17日出發了……
據美國勞動部資料,最危險的職業是商業性捕魚,而在白令海捕蟹則是危險之最,因為捕蟹季節在1月份,而這個月份白令海的日照最少,風暴最為強烈。
最近幾年,在捕蟹季節里,捕蟹人這個小群體差不多每星期都會發生一起死亡事故。死亡率遠遠高于美國的其他任何職業,而這樣的工作依然存在實在令人不可思議。更讓人奇怪的是,這種工作從不缺人手。每年一月份,都有不少人在船塢附近轉悠,請求船長給他們活干。因為捕蟹工的報酬很高,一個經驗豐富的艙面水手一天掙的錢不少于1000美元。
無奈:為獲第一手資料,冒死體驗捕蟹人生活
我一直都很想寫一篇關于捕蟹人的文章,所以我早在去年年底就提前為自己謀了個職位。一個名叫格雷塔·岡德穆德遜的船長同意讓我上他的船。不過,讓我上船,就意味著他得少雇用一個工人。所以,為了獲得上船的資格,我同意免費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
格雷塔帶我在船上轉了轉,以熟悉環境?!斑@是廚房,”他說,“這是你的鋪位,這里是操舵室,甲板在那邊。好了,去吧,機靈點兒,別礙手礙腳的!”
37歲的格雷塔,當船長似乎年輕了些,但他的經驗卻不少。他來自一個冰島漁民的家庭。格雷塔愛笑,也有水手的冷酷,而他的握手風格就像是要把你的手關節捏錯位。
船員們迎接我的方式也是不冷不熱的。很明顯,我的工作表現將決定我是否能為他們所接納。甲板上共6個人:一個老板,3個熟練的捕蟹手,還有兩個生手。我是其中的一個生手,另一個是34歲的伊德。熟練手是25歲的昆、36歲的肯,以及來自加利福尼亞南部,剛讀完高中的19歲小伙子特洛伊。
甲板老板是羅布。“這是我的甲板,”我們一見面時他就說,“照我說的做,這樣你或許能保住命?!?/p>
羅布身材魁梧,十足的健美先生。雖然他才29歲,卻已經干了8年的捕蟹工作,經驗很豐富,深受大家的尊重。
有一次,我問及他胸膛上的文身。“我在監獄里刺的?!彼蟠筮诌值卣f。盡管格雷塔是船長,然而從實際意義來說,羅布才是真正的老板。
我們在荷蘭港停留了5天,為捕蟹做足前期準備。我們有125個罐子,每個罐子都必須準備好待命:修補好裂縫、系好浮標、套上拖拽繩。裝蟹罐的尺寸和形狀都是特大號的,用鋼材和網狀物制成。空的時候也有300多公斤重。那工作完全是體力活兒;做任何事情都必須用力,或猛投,或猛拉或猛推,沒什么技巧可言——一個好的甲板工作人員必須身體強壯,動作敏捷。
可第二天早飯時,熟練手肯卻突然宣布退出?!拔疫€沒做好準備?!彼嬖V羅布??献吆?,換上了一個煩躁不安、名叫安迪的煙鬼。安迪22歲,過去在馬戲團演小丑。
就在我們準備出發時,格雷塔把我叫到操舵室里。“你將獲得1%的利潤。”他說。這是我能獲得的最高獎賞了。格雷塔一直在注意我的表現,而且決定我也應該有報酬。
體驗:捕蟹像“跳芭蕾舞”
我們離開荷蘭港的那天清晨,狂風大作,掀起的海浪足有4米多高。我們的船向正北方向駛去,船速為7~8哩/小時,一直航行了27個小時。我感覺一陣暈眩,然后早上吃的東西全翻了上來,吐在了甲板上,可沒人在乎,也許見慣不怪了吧。
我們到達捕蟹地時,第一項工作是在蟹罐里裝誘餌,并把罐拋入水中。工作強度很大,非常緊張。捕蟹工人的報酬取決于他們捕到的蟹的數量。這個季節結束時,捕蟹工作也就結束了。因此,每個季節都成了一場比賽。我們每天工作20個小時,只有4個小時休息吃飯。
站在甲板上我一直努力想站穩,但船的搖晃還是把我弄得東倒西歪的。當我被叫去搬一個68公斤重的漁線圈軸時,我的膝蓋已彎曲得變了形。那些經驗豐富的小伙子們跟我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們能夠利用船的搖晃,來個“月面行走”。船上的人們幾乎都不穿救生衣工作,因為救生衣大而笨重,讓你看起來很女人氣。
惡罵聲如雨點般頻頻落在我們頭上。羅布嚷得最兇。當他叫嚷時,被叫的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陣哆嗦。就在我們快把全部的蟹罐拋入海中時,羅布喋喋不休的咒罵聲突然被伊德打斷了。伊德不服氣地反罵羅布。看羅布的臉色就知道,他馬上要動武。伊德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甲板:一個聰明的舉動。幾分鐘后,我被派去找他。伊德把自己反鎖在艙內?!拔也桓闪?,”他喊道,“我不會回來繼續干的。”他說到做到。除了溜到廚房去吃點東西外,伊德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鋪位。
沒有人對他的舉動表示驚奇。“生手初次出海,都會有些瘋狂的舉動,”羅布說,“這種事總在發生?!笨晌覀兪チ?/6的勞動力而捕蟹工作依然得繼續。
捕蟹并不是特別復雜。捕蟹罐放置在海洋底部,通過一對浮標標記出它們的位置。在我們傳遞浮標時,艙面水手會拋出一個鉤,抓住那段連有浮標的線,然后把那股深海線放到船的發電房里。當捕蟹罐浮出水面時,兩個人合力把它放在起動裝置里。然后,打開門,利用起動裝置,把罐抬升到一個幾乎豎直的位置,那樣蟹就會傾倒出來,落在一個巨大的挑選桌上。我和昆再在罐里裝誘餌,把它拋入水中,然后開始選蟹——大的雄蟹留在艙里,小雄蟹和雌蟹放入斜槽里,讓它們滑落到海里去。隨后就該開始下一輪的打撈了。一個輪回大約要用8分鐘。“進展順利時,”有一次昆評論說,“就像跳芭蕾舞——我們都在移動,卻不會撞著彼此。”
痛苦:睡眠不足,疲憊不堪
裝誘餌則是最不起眼但又最煩瑣的工作。我不得不爬到甲板前部的冷凍室里,拖出一大塊27公斤重的冰凍的鯡魚,然后用錘把它們砸成碎塊兒,再把碎塊兒喂入誘餌研磨器里。頓時,碎塊兒成了軟糊糊的東西。我再把這軟糊糊的東西裝入塑料罐里。之后,我跑到裝鱈魚的池子邊,抓上一條活魚,切下它的鰓,并劃開它的肚皮。鯡魚的氣味會吸引蟹;而鱈魚卻可以喂飽它們。
我把鱈魚掛在每一個誘餌罐的頂部,然后飛速跑向放在起動裝置旁的捕蟹罐,通過繩索把自己像秋千似的蕩入罐中,把鉤掛在中間。在罐子里,我抓住那些殘留的蟹并把它們拋到甲板上去。冰涼的波浪濺了我一身,而蟹也是一有機會就夾住我不放。被夾了六七十下后,我逐漸變得麻木了。
一聽見有人大聲喊,“門!”我就立即從罐里退出來——蟹罐的門大約有 20公斤重,當它關閉時,不管你的頭是不是還在罐里。然后,我又回到誘餌箱開始新的一輪工作。這種工作程序,每罐需時8分鐘,一天20個小時機械地重復著。這還是甲板上最簡單也最不危險的工作呢。
真正困擾我的是睡眠不足。我的注意力開始分散、消失。一些歌曲的片段或電視里的廣告節目開始頑固地占據在我的腦海里,揮也揮不去。我不得不用越來越多的精力來讓自己向前走,不倒下睡覺。
好在每過幾個小時,就會供應一頓豐盛的食物,我們這才有機會全部離開甲板。不過有時候,一餐飯的時間還不到10分鐘;而在那短暫的時間內,我可以狼吞虎咽吃下兩塊牛排,三塊雞腿,一盤玉米和一碗湯。隨著格雷塔一聲大喊“捕蟹了!”,我們就都回到甲板上去。
站在甲板上,我們完全沒了時間概念。因為,我們不是工作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我們的工作就是要把船裝滿。什么時候船上的那兩只可容納16萬公斤蟹的儲存罐裝滿了,我們的工作也即意味著結束了。我問羅布他是怎樣決定工作的進度的。“不要想那么多!”他向我吼道。
到了睡覺的時間,除了最外層的外衣,我幾乎是穿著衣服睡;不管衣服的味道是多么刺鼻,也不管它有多濕。這就免去了穿衣服和脫衣服的混亂。我也不洗澡。我甚至連牙也不刷了——不值得為了刷牙而耽擱90秒鐘的睡覺時間。我的夢讓我昏眩:我一閉上眼,就夢見我又回到甲板上,沒完沒了地捕蟹。等我醒來時,感覺比睡覺前還疲憊。
崩潰:我想我一定是到了地獄
我的捕蟹之旅險象環生。有一次我剛把捕蟹罐掛好,正要往海里投時,一個海浪打過來,正巧把捕蟹罐蕩起,和我撞了個正著。捕蟹罐擊中了我的大腿,把我和另一個捕蟹罐擠壓在一起?!班蓿炅?。我的兩條腿一定粉碎了。”我記得當時這樣想著,“我再也不能走了——或許我現在可以睡會兒了吧!”我很幸運,兩條腿上僅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青腫。過了一小段時間,格雷塔通過他的手提式電子擴音器向大家宣布說,在附近的一艘船上,一個生手在使用誘餌切割器時,失去了4個手指頭。而我正在操作這種機器。
很快,我的雙手遇上了麻煩。持續地機械地重復和寒冷的天氣很快使我的右手僵硬了。剛開始時,不管觸摸到什么東西,都會隱隱作痛;后來,變成鉆心透骨的劇痛。晚上,我的手劇烈地顫動,以至于我不得不把它舉到頭頂之上。最后,它完全凍僵了,手指張開著。
“祝賀你!”格雷塔說,“你擁有了‘蟹爪’。”昆教我撒尿在手上。我照做了,確實有效果。然而,我還是不得不改用左手工作。但左手很快也變成了“蟹爪”。沒辦法,我只得不斷地換手,疼痛感這才漸漸地消失了。
就在我們玩命似地干活時,格雷塔還常常拿著他的電子擴音器朝我們大聲嚷嚷,叫我們動作快些。因為他在甲板上工作的那些年,僅用3分鐘就能完成一罐。所以,看到我們的“慢動作”,讓他覺得很煩躁。“快點!”他不斷叫喊著,“快點!”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患了精神病。
我沒有撂下不干。我堅信如果我退出不干,船上的人一定會把我殺了。他們會把我拋到海里,而誰也不會知道發生什么事。
我搗碎鯡魚,宰鱈魚。在關蟹罐的門時,我砸傷了大拇指;我的頭被晃蕩的鋼鉤撞了一下。羅布的手被困在蟹罐里,結果手指甲被掀掉了??筛窭姿匀慌鹬覀兛煨⒃倏煨?。甲板看起來就像一個戰場——到處撒落著蟹腿,一堆堆魚的內臟。天空總是黑的,似乎總是夜晚。我開始站立不穩、搖搖晃晃。我踏在蟹上。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憎恨蟹。我的聽力也漸漸下降、消失。我甚至覺得眨眼睛都困難。在裝誘餌罐時,我突然停下了。我的一條腿彎了下去,眼淚不自覺地汩汩而下。我想我一定是到了地獄,但我錯了。那些伙計們看見我快倒下了。安迪飛跑過來,幫著裝誘餌,然后說了一句非常震驚我的話,一句絕對出乎我意料的話,他叫大家過來“群體擁抱”。在那兒,在白令海中央,在捕蟹船的甲板上,我們終于休息了一會兒,圍在一起“群體擁抱”。
愿望: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見到蟹
那天晚上睡覺前,羅布告訴我他無法相信我竟然堅持了那么久。3個半小時后,格雷塔用拳頭敲了一下我的腦門——那是我們起床的信號——告訴我,我已經贏得了伊德的那份報酬。我現在可獲得兩個百分點了。
那天到甲板上后,我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半昏迷狀態。我發現,在疲勞之后,并不是更深層次的疲勞。那是一種異??鞓返幕镁?。我相信我的伙伴們很快也會經歷這種狀態。我不再有時間概念,也不再覺得痛,我能搬動一卷68公斤重的魚線并把它放在罐中。這種事在我第一天上船時是根本無法做到的。
終于,船裝滿的那一刻到來了。“就這樣吧!”格雷塔的話從擴音器里傳出來。我們的工作終于完成了。算起來,我們已捕了9天的蟹。
格雷塔把船頭轉向南,并把我們集中到一塊兒。他說我們還不夠賣命,下一趟得加快些節奏。我們進了船艙,倒在鋪上。我的手是如此的痛,根本無法入睡。我只是仰臥著,手舉起來,像一只求乞的狗。
羅布要我留下來,直到捕蟹季節結束,而昆也竭力說服我至少再呆幾天?!爱斈憧匆娔切┬繁恍断聲r,你會感到從未有過的自豪,”他說,“一噸、一噸又一噸的蟹?!蔽冶桓嬷獙⒌玫揭粡埣s3000美元的支票。羅布掙了大約1萬美元?!皩τ?天而言,這個數還是不錯的?!彼f。
但是我期望一著陸就離開那船。我希望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見到蟹。
我們到達碼頭。我收拾好行李,走下船去,只見至少有十幾個棒小伙子站在船邊渴望頂替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