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隱現投資泡沫

“第一高樓”成潮流

2003年10月6日上午，沈陽市的“一號工程”——東北世貿廣場在沈陽金融商貿開發區破土動工。這一總投資額22億元、高度達300多米的建筑建成后，將成為東北地區乃至長江以北最高的建筑，因而被稱為“東北第一廈”。

盡管“振興東北”被國家提上議事日程并納入到“國策”的高度之后，東北各省的老工業基地改造方案就層出不窮，但“東北第一廈”更確切的是今年來各地區爭建“第一高樓”熱潮下的產物。從摩天大廈在中國出現的那一天起，中國人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建造“世界第一高樓”的夢想。這種被稱為“資本黑洞”的“通天之塔”在中國卻成為財富的象征，各個城市的高樓不斷向世界高度逼近。即使建不成世界最高，建“省內最高”、“區域最高”也似乎成為凸現地方經濟發展的標志。

2003年2月21日，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在沉寂5年之后正式復工，由此揭開今年各地建設“第一高樓”熱潮的序幕。為保住“世界第一”的桂冠，工程建設者不惜以每米10億日元的代價，把規劃高度從466米抬升到492米，增資額相當于總預算造價的1/4。

2003年4月30日，屈居“全國第二高樓”的大連國貿中心大廈奠基興建。該大廈主體塔樓檐口高度358米，最高處達420米，僅比上海金茂大廈低5米，僅前期費用就花了250萬。

2003年6月30日，被稱為“廣西第一高樓”的地王國際商會中心綜合項目破土動工。該項目高度達218米，耗資近5億元，預計在兩年半后投入使用。

2003年9月10日，北京第一高樓——249.9米高的銀泰中心正式動工興建。該工程包括一棟249.9米高的塔樓和兩棟186米高的塔樓，工程總投資達40億元人民幣。

各地熱火朝天的建設“第一高樓”過程中，也曾傳來不和諧的音符。在耗資2億多元的情況下，因后續資金不到位而停工6年之久的三峽第一高樓——三峽國際金融大廈于2003年5月31日被公開拍賣。然而，在摩天大廈不經濟已成為國際共識的今天，在2003年，中國的摩天大廈建設呈現不可逆轉之勢。

倒下的先行者并未阻擋住后來者緊促的腳步。高249米的“山東第一高樓”——青島國際金融中心已經在青島落成使用；高191.8米的55層陜西省信息大廈成為“西北第一高樓”；高300多米、68層的溫州世貿中心將成為“浙江第一高樓”；南京正在投資建設“江蘇第一高樓”——南京國際金融中心，預計建80層，主體高達260米；“濟南第一高樓”——高達188米的明珠國際商務港正在以每月5-6層的施工進度迅速攀升；甚至已經有失敗案例的武漢也依然在興建一座樓高336米、68層的華中地區第一、全國第三高樓——民生銀行大廈。

地方政府的投資熱情

隨著今年中央及地方新一屆政府上任，中國掀起固定資產投資的熱潮。當3月的SARS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至全國時，許多人都憂慮中國持續幾年的經濟高速增長會因此放緩，大部分研究機構也因此下調了今年中國GDP的增長預期。但事實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由于受到非典沖擊，中國經濟在第二季度增長速度有所減緩，但總體上依然保持了高速增長。今年上半年中國的GDP增長達8.2%，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了31.1%，是1994年以來增長最快的一個時期；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余額同比增長22.9%，為1996年以來的最高值；進出口同比增長39%，比上年同期加快26.7個百分點。國家統計局總經濟師兼新聞發言人姚景源表示，全年經濟運行將呈現“U”字形態勢。

如果建設“第一高樓”只是“迷戀于外在的、虛幻的建設的體現”的話，各地方政府對其他諸如城市交通、招商引資等方面傾注的投資熱情就更加引人注目。

國家統計局資料顯示，今年1-8月，全國已經完成固定資產投資22364.60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32.4%，其中用于基本建設的達11546.98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30.1%，超過總投資完成額的一半。另外，今年1-8月，全國開展的施工項目達117464個，比去年同期增長15502個，其中新開工項目為71532個，新開工項目占全部施工項目的60.9%。在花錢成績單上，山東、內蒙古和西藏分別作為今年上半年東部、中部和西部的投資增速冠軍，在固定資產投資方面的勢態最為猛烈。

今年1-8月，山東省國有及其他單位完成固定資產投資1983.4億元，同比增長70.7%，增幅同比提高32.9個百分點。全省國有及其他單位施工的投資項目8886個，增長35.4%，其中新開工項目6187個，增長45.2%，占總施工項目的69.6%。計劃投資1億元以上的重大建設項目1269個，完成投資1100億元，占全部投資的65.6%。

同期，內蒙古全區城鎮以上單位完成固定資產投資610.61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1.04倍，增幅比上年同期提高69.7個百分點。其中，基本建設投資增長1.13倍；更新改造投資增長79.3%；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長51.7%。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成為投資重點之一。全省投資項目4579個，其中新開工項目3644個，占總施工項目的79.6%。

據西藏自治區統計局資料顯示，1-8月，西藏固定資產投資累計完成70.29億元(不含城鄉集體、個體投資、青藏鐵路西藏境內投資)，較去年同期增長66.6%。其中基本建設用于交通建設的投資18.19億元，同比增長76.9％，遠遠高于其他基礎建設項目的投資。

熱投資的冷思考

前些年，我國一直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擴大內需，加快基礎建設。就在經濟學家積極討論財政政策是踩剎車還是逐步淡出這個問題時，自去年下半年，投資又陡然開始加速。至2003年第一季度末，投資增長速度是28%，到第二季度末就到了31%；而第一季度生產資料的價格指數是5.2%，第二季度為3.4%，也就是說，實際(扣除價格上漲因素后)投資增長速度還要更快一些，達到歷史之最。預計今年總額將達到5萬億元左右，占GDP的比例將超過40%。速度之快，專家們都始料未及。

值得注意的是，2003年中央投資建設的項目實際僅完成2640.62億元，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0.8%。在前半年預算投入增長達到20%甚至40%之后，8月份中央在項目方面的投入預算只增加了1.2%，這表明中央政府對項目的資金投入開始趨于謹慎。而地方投資建設的項目實際完成19723.98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了41.6%，與中央的收縮策略形成鮮明對比。

除了城市建設，與之相關的冶金、機電、有色金屬、房地產等行業都是地方投資的重點。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今年1-8月，冶金（主要是鋼鐵）方面的投資比去年同期增長125.7%，機械行業比去年同期增長69.2%，有色金屬的同期增長額為73.6%，房地產開發增長33.1%。

投資高速增長的背后的危機已經出現。事實上，中國經濟增長得很快，而居民收入的增長卻遠遠低于經濟的增長，一些地方農民的收入甚至還有所下降。消費與投資之間結構也同時惡化。今年上半年投資增長了30%，而如果用社會商品零售額的增長來表示消費情況的話，居民的消費增長才8%左右。兩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同時，在強烈的投資熱情下，效益問題往往成為地方政府忽略對象。發改委投資研究所所長張漢亞由此指出：“眾多地方政府的不規范投資行為對我國的投資規模難以控制，投資和產業結構失衡，投資效益不高，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專家警告說，這些大量集中在目前市場緊俏行業的投資項目建成投產時，市場條件可能不再緊俏，新的生產能力沒有發揮的余地。另外，許多項目建成之后，由于設計或施工的質量問題不能投產，甚至有些項目在施工過程中就出現倒塌等大事故，還有一些是“豆腐渣”工程，投入使用后將造成生命和財產的重大損失。

雖然從80年代初期開始，國家就要求國有大中型項目的建設必須進行嚴格的可行性分析論證，得出可行的結論之后才能投入建設，但是到目前為止，有相當數量的國有大中型項目不能認真地進行可行性論證。許多項目為了能獲得批準，甚至不惜違背科學和客觀實際而造假，這是項目建成后得不到預想效益的關鍵所在。

被掩蓋的危機

對于今年出現的投資熱潮，專家指出，一方面說明中國經濟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期，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許多企業將更多的資金投入到企業的更新換代之中所導致。除此之外，新一屆政府上任所產生的作用也不可忽略。今年年初，地方政府都進行了換屆，新領導人上任后急于做出成績。幾乎所有的地方政府都制定了宏偉的經濟發展規劃。然而，地方政府對于存量的改造和重組難度較大，收效也較慢，于是紛紛把目光轉向搞增量，這需要大量的固定資產投資才能得以實現。

事實上，瀏覽各省級政府的網站不難發現，宣傳得最多的是反映與GDP有關的數字和投資、招商的增長數字。這與各地對干部的人事考核指標有極大的關系。在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標中，分別有“業績指標”、“保底指標”等內容。其中，“業績指標”完成多少直接影響到當事人的職位升遷，而“保底指標”則只需要做到“不出事”即可。很多地方的市長、區長、縣長甚至都有明確的招商引資指標，指標的完成情況是衡量他們業績的重要內容。對地方干部的業績考核、提拔更是首先就看GDP指標、地方財政收入指標等。因此，上述方面往往成為地方財力、精力的主要投向。在各地方新一屆上任之時，這種現象更為明顯。

在追求業績的心態下，一些地方政府的行為往往出現偏差。許多地方的項目都是按“長官意志”而上的“首長項目”，這些項目缺乏分析卻急于求成，項目的可行性論證往往成為擺設的“可批性論證”，或者干脆省略項目論證。

對此，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技術經濟研究部部長郭勵弘表示了極大的擔憂。他認為，各地方盲目上項目，致使城市商業銀行為缺少收益來源的城建項目放款，為銀行積累了極大的金融風險。“政府投資是造成銀行壞賬的主要來源。”他警告說，“如果對政府投資的約束機制沒有建立起來，中國未來將有可能爆發嚴重的金融危機。”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7月11日發布的報告，截止到6月末，廣義貨幣供應量余額20.5萬億元，同比增長20.8%，增幅比上年同期加快6.1個百分點；狹義貨幣供應量余額7.6萬億元，同比增長20.2%，增幅比上年同期加快7.4個百分點；市場貨幣流通量余額1.7萬億元，同比增長12.3%。廣義貨幣和狹義貨幣的增長幅度約高于同期國內生產總值和居民消費物價增長幅度之和10個百分點；而上半年銀行發放貸款總額已經接近了去年全年的水準。

經驗表明，從貨幣供應量的過度增長到出現通脹，至少有半年時間的時滯；而當通脹壓力轉移到資產，如房地產、股票及其他投資價格上，形成資產“泡沫”，其時滯可能更長，危害也更大。2003年7月15日，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在華盛頓舉行的國會聽證會上就已經明確指出，中國需要控制貨幣供應量的增長，以避免出現通貨膨脹。

“投資的失敗往往被建筑業的成功所掩蓋，金融的損失往往被實物的增量所掩蓋，”郭勵弘說：“這一非常嚴肅的問題、非常嚴峻的形勢，目前并沒有得到我們的足夠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