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調解者

兒子和女兒關系不好，令我十分頭疼。思來想去，我覺得都是我離婚造成的，對此，我常常內疚。

我再婚的時候，兒子杰米剛剛5歲，第二年，他同母異父的妹妹瑪亞出世了。我們的主要精力都轉到了女兒身上，杰米為此很是嫉妒。以為妹妹奪走了我們對他的愛。于是，從小他就常搞些惡作劇調理妹妹，像故意用自己的玩具汽車壓瑪亞的手，把瑪亞的拼音木塊藏起來，只剩下“小崽子”幾個字等等。瑪亞稍大點，便又嫉妒杰米做為“老大”擁有的一些特權。有時，杰米的朋友來電話，剛好瑪亞接了，便會故意說，杰米不在家，氣得杰米直瞪眼。

他倆性格愛好各異，似乎沒一點兒相同之處。杰米好靜，喜歡棋類，愛好閱讀；瑪亞則偏愛英式足球和騎馬這樣的戶外活動。閑下來，她寧可看電視，也不喜歡讀書。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兄妹倆能求同存異，相處和諧。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改善他們的關系，但說歸說，他們卻依舊故我。

瑪亞11歲那年春天，在騎馬訓練中從馬背上摔下來，頭部受了重傷，引起身體右側偏癱，不能說話。當我給杰米打電話告訴他妹妹的傷情時，他竟一聲不吭。

我認為，杰米也許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突變，他需要時間。

杰米在城里一家書店打工，晚上住在朋友家。那段時間，偶爾我從醫院回家拿一些必需品時，也沒有機會見到他。

瑪亞開始了漫長的恢復期。我幾乎不忍看她臉上的痛苦表情。這個曾在足球場上奔來跑去，長發飄飄的小姑娘，現在幾乎不能坐直。“你在慢慢地康復，寶貝兒，”一天下午，我告訴她，“人人都在為你祈禱，看看這些愛你的人給你送來的問候卡。”但統統看了一遍后，我也沒能發現哪怕一張來自她哥哥。

“他寫一張卡片就那么難嗎？”丈夫克里斯問道。

“杰米太忙，他腦袋里裝的事太多了。”我為杰米辯護。

“他妹妹就不是他腦袋里的一件事嗎？”

“我相信瑪亞是。克里斯，”我搖搖頭，“他只是面對瑪亞的傷情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樣表達自己。你知道在這之前他們的關系一直緊張。”

我怎樣才能使杰米走出第一步呢？瑪亞現在只恢復到剛能說一點單詞的程度。遠遠不能滿足口頭交流的需要。我感到，她很渴望和哥哥交流，哪怕是譏笑打鬧也行。

到瑪亞能出院的時候，我告訴杰米：“瑪亞現在轉到一家康復中心去了，她能走動了，還能說一些簡單的句子。”

“哦，那就好。”杰米在電話里說。

“她真的想見你。”我說。

他只是哼了一聲。他怎么能這樣？他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和妹妹和好呢？

10周后，瑪亞回家了。我看見她一拐一拐地走進家門的時候，一直在東張西望。她在找杰米，我想，心中充滿內疚。我沒能說服杰米在這時回家來。

瑪亞開始在家鍛煉，同時抓緊補上她拉下的功課。

感恩節到了，杰米終于回家來了。

他熱烈地擁抱我，然后彎腰拍拍小狗荷斯的頭。瑪亞坐在輪椅上，右手松松地從輪椅邊搭拉下來。杰米避開了瑪亞的目光。吃飯的時候，我像一個中間人，輪番和兩個兒女說話，而他們，甚至連對方都不正視一眼。

杰米沒有向瑪亞說一句鼓勵的話，連微笑都沒有。我真想對他尖叫：“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妹妹？”

特別是當我看見瑪亞一邊笨拙地用左手切著火雞，一邊用眼角瞥著杰米，我真想對他大叫：“她需要你的幫助，你沒看見嗎？”但是設身處地為杰米想一想，我理解了他的尷尬——在長達幾乎一年的沉默以后，想要表示一點什么、卻又無法表達的少年的難處。我感到該我做點什么的時候到了。

我知道杰米需要時間，但是要多長呢？時間越長，隔閡將變得越深。

杰米還是在外打工，間或住在朋友家。現在他賣掉了舊車，有時需要我開車送他上班，我就有了較多時間和他在一起。瑪亞也在殘疾人學校開始了半天的學習，這樣，我有了使他們重歸于好的機會。

一天，車上只有我和杰米的時候，他把一個橡皮恐龍玩具放到儀表板上方。“他叫羅里，以前他在我車上，是我的護身符。現在，我想，他該有一個新家了。”他說。當我從殘疾人學校接出瑪亞的時候，她一上車就看見了那個玩具：“那是誰的？”

“你哥哥放的，他想讓這個小恐龍保佑我們的平安呢。”

于是，羅里成了我們車上的一名新成員。在路上，只要我們的車一顛簸，兩個孩子的反應都是急忙把它抱在懷里，而且，談論它就像談論他們的朋友一樣。我悲哀地想：“他們對這個玩具倒是挺在意的，這種感情勝過他們對彼此的關心。”

有一天，我把杰米送到書店去后，注意到小恐龍的嘴里多了一顆薄荷糖，“杰米把糖放在羅里嘴里干嘛？”我想著，繼續驅車到殘疾人學校接瑪亞。

瑪亞在車上坐好之后，把羅里拿在手里，好奇地盯著羅里看了一會兒，“這是什么？”

“你哥哥放的。”我回答說。瑪亞一路上盯著羅里，若有所思。臨下車前，她從小恐龍嘴里掏出薄荷糖，塞進了一塊巧克力。把它放回了原位。幾天后，我注意到杰米取走了巧克力，放進了一根小牙簽。我一路上暗地里觀察瑪亞，不出所料，我們到家的時候，羅里嘴里已經換成了小夾子。

后來的一天，當兩個孩子都在車上的時候，我期待著他們中的一個能帶頭說點什么，比如談談小恐龍，或是在它嘴里再換上新的小東西。沒有，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杰米下車時卻轉身對瑪亞說：“祝你今天上學愉快，伙計。”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然后眼光落在了小恐龍身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想，你肯定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對嗎？小家伙？”

一根炸薯條，一個橡皮擦，一塊小硬幣，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羅里嘴里新的小東西不斷變換。

孩子之間的交談也逐漸多了起來。瑪亞會告訴杰米她學校里的新同學，杰米會向瑪亞介紹他書店里的各類顧客。他開始在下車的時候拍拍瑪亞的肩膀，說一聲：“再見，伙計。”

羅里嘴里的東西變得五花八門，稀奇古怪——一顆紫色的圖釘，一顆葡萄干，一個小螺釘，一塊粉紅色的水晶石——但是孩子們從不提它們，只是當對方不在場的時候，不斷往羅里嘴里塞東西。

一天，瑪亞要我帶她去看看杰米打工的書店。她安靜地坐在屋角的一張安樂椅上，杰米則為她找來一大堆有關馬術的書籍供她翻閱。“他拿了一大堆書給她看，甚至在沒有顧客的時候，還陪她坐了一會兒呢！”當天晚上，我告訴克里斯，“我從來沒有看見他倆能在一起呆那么長時間，一點也沒爭吵過。”

圣誕節來到了，當我為杰米打開大門的時候，看見他手里拿著一個裝飾著珠子的小包和一條精美的銀項鏈，項鏈上，一個小天使吊墜在閃閃發光。他徑直走到瑪亞坐的椅子旁，“圣誕快樂！伙計。”

她抬眼看他，眼睛一亮，“它真漂亮！“

我極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打擾他們。我來到廚房，從這里悄悄觀察著他倆，只見杰米把項鏈戴在了瑪亞的脖子上：“我想它最適合你，因為小天使已經準備好要飛翔了，像你一樣。”他說，瑪亞高興地笑了。

我多年的擔心終于冰釋。在一個名叫羅里的小橡皮恐龍的幫助下，我的一雙同母異父的兒女終于改善了關系。

當杰米和瑪亞忙著往圣誕樹上掛裝飾物的時候，我從女兒的小珠包上取下一顆珠子，來到車上，把它放進了羅里的嘴里。“我知道你該得到嘉獎，”我悄悄對它說，“謝謝你。”

[編譯自美國《路標》雜志]

（責編梁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