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萊索托首都馬賽盧的機場看上去更像是學校操場邊的大看臺,古樸的紅磚已經褪了色。
公司的黑人司機來機場接我們。車沿蜿蜒的公路前行,眼前掠過點綴著綠色的丘陵,偶有農舍散落其中。天空和大地都顯得格外空曠與遼闊。路上的黑人孩子有光著腳走的,有騎在牲口背上的。在這前后多少里不見人家的公路上,我不禁擔心,他們要走多久才能到家。他們不去上學,在公路上做什么呢?在我心里,原始與落后并非貶義,相反,它們是樸實,純凈,善良的代名詞。這塊天然去雕飾的土地,從映入我眼簾的一刻起,就讓我激動不已,如同初浴愛河的少女。我想我終于可以在此放松我疲憊的心情,尋找內心那個真實的自我了。
到公司報到的當天晚上,我的臺灣老板特意開了個小會,拿出臺灣商會發(fā)來的傳真,給所有中國雇員傳看,并特意提出新來的員工出門要格外小心。原來,一位年僅20歲的臺灣男子在路邊被歹徒擊斃。聽到這樣的不幸,我雖深感同情,但并未將此事與我此行關聯(lián)起來。畢竟,在哪里都會有不法之徒,何必草木皆兵呢?
然而事情卻逐漸清晰起來,如同一個鬼影悄然臨近。每個來公司辦事的黑人都會關切地問候此事,仿佛辦公室里的中國女孩都是死者的姐妹,而他們此行是前來吊唁的。在他們的談話中我了解到事情的原委:4個黑人持槍打劫死者公司的一個中國女孩,女孩呼救,年輕人挺身而出,救出自己的員工,又奮勇追趕歹徒。不料歹徒狗急跳墻,發(fā)出致命一槍,年輕人當場身亡。人人都在嘆息,年輕人太不值得與那些歹徒拼命,把人救下來已經很好了,為什么還要去追?我的心情也更加沉重。當聽說年輕人的父母是與我同機來此奔喪的以后,我開始覺得他們的命運、年輕人的死,似乎與我此時飛抵有某種宿命的相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一早,警察局打電話來說,我們進口的貨柜在德班被搶。年逾70的孫老板,操一口積年難改的山東腔開口罵娘。罵的雖不是我,心里卻開始緊張,不是怕挨罵,而是在考慮,千里迢迢來到這樣一個看似美麗的地方,怎么還不到兩天,又是殺人又是搶劫,是否此行太唐突呢?同行的女孩嚇得不敢出公司大門一步。門外熱鬧的集市上新鮮的水果已不再有吸引力。昨天在路上看見黑人與我們熱情地打招呼,還在興奮地與之還禮,現(xiàn)在看起來,他們全都怪怪的。不知道他們中哪些要表達真摯問候,哪些包藏禍心。有些黑人看到中國人會伸手要錢,告訴他沒有,一般沒事。然而現(xiàn)在,說這句沒有時你會感到心虛,生怕他突然拔出搶來指著你的頭。到那時,一句\"沒有\(zhòng)"可能引來殺身之禍,還不如掏空口袋保全性命呢!
好在隔天有準確消息來報,我們的貨柜雖然被打開,卻沒有損失,不影響出貨。老板脾氣消了,我們也好過一點。下午更有隔壁的臺灣小老板阿慶邀請我們和孫先生一同參加他們一年一度的圣誕烤肉會,有的吃有的玩,我當然開心。而且當聽說我才來兩天,這位帥哥阿慶馬上為他的烤肉會增加了主題,要為我接風。管他是真是假,總之我很受用就是。

我原以為烤肉會上,可以吃到自己親自炮制的美味,沒想到,我們作為嘉賓被安排在幾個臺灣商會會長、夫人們的身邊,不要說親自動手,連烤好的肉都有人給端上來幫忙切好,我只有揮舞刀叉,大膾朵頤。不料烤肉的興致未嘗,阿慶就引領著孫先生去探望那對喪子的臺灣夫婦了。他們的企業(yè)就在附近,事情也發(fā)生在此。席間,阿慶作為好友和當事人不免又談及此事。他當時也被女孩的呼救召喚出去,但趕到現(xiàn)場時,一切晚矣,只見他的好友倒身于血泊中,面無血色,身體仍有余溫,但已是彌留。阿慶回憶說:\"那女孩像是瘋掉一樣,大聲喊叫哭鬧。男孩子的母親已經沒有勇氣去見死去的兒子。萊索托沒有火葬,尸體要運到Bloemfontein才能火化。\"看著爐火上的烤牛排,我已經沒了胃口。我怎么也不能面對我們一邊談論死者,一邊喝酒吃肉歡慶圣誕的事實。也許,人是最堅強的物種,又或許人是最無情的動物,不論怎樣講,3個小時的烤肉會,我們把酒喝光,把肉吃盡,一個年僅20歲的生命成了席間的開胃酒和下酒菜。我喝了兩罐啤酒,胃里不好受,心里又難過,回到住所倒頭大睡,希望盡快忘掉那些陰影。
一個原本應該愉快的聚會被毀,就該有其它補償。晚上,有人帶我的老鄉(xiāng)來看我。遠在異國,“老鄉(xiāng)”聽起來和親人差不多。這女孩比我小兩歲,已經來了4個月,在一家香港公司做會計,當我告訴她,我一下飛機就被這個國家原始的恬美所感動,因而一見鐘情時,她反問我,你就不怕嗎?我說我不怕,因為許多事情雖然真的已發(fā)生,但畢竟是聽說,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這樣的新聞每個國家每天都在上演。可她接下來的敘述頓時使我驚呆。
“我才來的第二天就被搶走100萬,你相信嗎?黑人用槍指著我,搶走了我剛從銀行里提出的員工工資。”我不知該說什么好,因為講話的人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像在講述別人的事情。“所以我真的怕了呀。前兩天又去銀行取現(xiàn)金,拿了錢后看司機辦事還沒回來,就不敢出門,坐在銀行里等。這時一個黑人靠過來說,‘Givememoney.’我說,‘Ihavenomoney.’但你知道當時我心里有多害怕,我抱著的是10000塊。‘Iaskfornottoomuch,only10thousands’天哪!他一定是剛剛取錢時盯上我的。我真的要叫出來了呀。”
她接著講她如何脫險,我已經聽不到了,只覺得我的血僵在那里,仿佛那個要錢的黑人不是沖她,而正在虎視眈眈盯著我一樣。MyGod在這里被改編為MyGoodness,我也想大叫一聲\"MyGoodness..What‘swrongwiththiscountry?前些天在超市里,我還驚異于能在這里找到精美的巧克力、新鮮的水果、牛奶和物美價廉的日用品,我發(fā)誓要在這里多留幾年,享受這里的物質生活和黑人對中國人特有的好感。許多黑人會講漢語“你好”“小姐”等,在他們眼里,中國人尊貴、富有,中國女人都漂亮。然而也因此,中國人在這里成了受攻擊的目標,以前是超市常常被搶,現(xiàn)在又轉移到了工業(yè)區(qū),以前是只搶不殺,現(xiàn)在卻是搶不到要殺了泄憤,搶到更不留活口。那個臺灣男孩子被搶走了身上100多元現(xiàn)金,才幾個錢?竟遭如此毒手!美麗的、貧窮的萊索托在短短的幾日里給我留下如此印象,它像裹在破衣爛衫里的妖媚,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有時卻在貧窮、落后、愚昧的驅使下做著邪惡的勾當。
在我公司里上班的黑人常操著難懂的英文和我交談。他們真的很辛苦,常常要走兩三個小時的路來上班,每月收入約合人民幣600元,加班會多些。但因為工農業(yè)都不發(fā)達,食品和日用品多依賴南非進口。日用品相對便宜,食品卻較貴,人們生活窘迫。加之失業(yè)人口多,更增加了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國王和總理一直以引進外資、建服裝加工廠來促進經濟的發(fā)展。但人民要吃飽穿暖,安居樂業(yè),自給自足,應該從基本的工農業(yè)入手,而不只是安置多少女工來外國公司上班。投資者是來掙取剩余價值的,不是來扶貧的,他們每年在此賺回的美金,是這里的工人用廉價的勞動力為他們創(chuàng)造的。
我仍然愛這里的一切,也希望這里的人們生活好起來,但愿這一天到來時,這里仍然是一片凈土,仍是我選擇滌蕩心靈的家園。
(責編梁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