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與信任——兩者在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時代都利益攸關,舉足輕重,但和其他情形下相比,它們在后社會主義轉軌中顯得更為重要,對其研究的任務也更為艱巨。這一研究涵蓋了眾多現象和重重關系,在此只能略見一斑。我的論述限于三個問題:企業間關系、構建一個值得信任的國家,以及構建信任的策略。
在一個市場經濟中,企業之間的關系主要體現為買賣合同,這是市場賴以運行的基礎。在微觀經濟學關于買賣合同的第一課中,就假設賣主提供合同中所描述的物品,而買者也會按商定的價格支付。雙方在合同上簽字,表示對合同條款的認可。即使以口頭或默示的方式締約,合同也對雙方具有約束力。默示的方式是指交易雙方默認買賣過程規則的情形,比如,你在餐館中并不會簽一份承諾在飯后付款的合同,而是在桌旁坐下,這樣就與餐館訂立了默示合同。締約和違約不是由雙方孤立進行的,交易準備和執行的環境涉及三種社會機制:(1)立法—司法—官僚機制:通過國家手段確保私人合同的執行。(2)道德聯盟機制:依賴于締約方的誠實和相互信任。誠實行為提高了聲譽,伙伴間的關系是合作性的,不存在敵意。(3)侵犯性機制:依賴超出法律之外的暴力。以上三種機制將生成兩種信任關系。
機制(1)和機制(2)結合將生成“良性互補關系”,兩種機制相互加強,企業越是信任法律能夠確保私人合同得到執行,就越不需要最終訴諸法律程序?!拔腋婺恪边@句話即使極少變成現實,也將成為一個可信和有效的阻嚇。商業行動者懂得,不誠實行為將付出高昂代價,誠實行為是一項能帶來回報的投資。
商業伙伴間越是信任,法律訴訟就越少。這又減輕了對司法的壓力,加速了法律程序,進而提高了立法—司法—官僚機制的聲譽。
第二種關系由機制(3)生成,這和機制(1)、機制(2)是對立的。這就發生了“破壞性替代”:如果前兩種合法機制不能良性運行,第三種非法機制就會趁虛而入。企業越是依靠機制(3),求助于非法途徑,法律的威信越低。商業行動者越是相互擔心,對對方就越缺乏信心。結果是一個惡性循環:破壞性的力量沆瀣一氣。關于這種社會性行動的一個重要結論就是:如果要整肅商業世界,那么將注意力集中于打擊黑手黨和犯罪就是一個被誤導的策略。當然這重要而且必要,但并非首要任務。更重要的在于加強前兩種機制,這本身就將縮小第三種機制的用武之地。
買賣雙方的關系,即橫向關系,其互動也將國家包含在內。因此,我們將話題轉移到國家和公民的關系上來,考察其縱向關系。我們需要什么來加強國家和公民(以及國家和底層組織如企業)之間的信心?國家和社會的制度設計需要對政治家和官僚行為的負面特征做出現實考慮。正是因為對國家不信任是無可回避的事實,我們才需要構建能保護公民及其組織的制度。能保護公民利益的途徑和制度很多。我不試圖全面論述,僅指出以下五種制度:(1)立法起草的參與,需要一部治理立法參與的法律,它確保征詢公眾意見,確定征詢形式,并強制規定應將其特定利益告知立法代表,以及徹底探究其觀點。(2)中立、公平的機構,例如中央銀行、銀行體系和某些監管性金融機構、證券交易監管機構、國家審計署、能源署、保護商業競爭的反壟斷組織。(3)公決,即允許公民就特定議題投票,這鼓勵了更具體、專業和建設性的思想,以及更強的公民責任感。國家在這方面的倡議舉動將激發來自公民更深厚的信任。(4)非政府組織,許多非政府和自愿的民間組織能在信任的構建中發揮重大作用。(5)國際組織,公民應該懂得,國際組織的干預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公民免于本國國家或政治家和官僚的弄權或是失職。
上述五點強調的是:相關制度非常有用。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它們的影響受到局限,問題重重,甚至事與愿違。人們可能濫用權力或任何機構的權威。即使是經過最優設計和組織的制度也會被愚弄。由此提出了本文的第三個問題:應采取什么樣的策略來構建信任?
根據實現任務所要求的速度和歷史形成的條件,我把后社會主義國家面臨的任務分為兩類。第一類包括立法、司法和制度性任務。法律秩序的破舊立新是一點一點來的。雖然這一過渡過程不那么引人注目,但更有效,更經得起考驗。原有的法規被繼承下來,直到被一個一個地廢棄。一些早期的法律需要全面修訂或被新的取代,同時需要通過許多新法律來規范在社會主義時期不曾有過的行為和關系。第二類任務有所不同,它關系到人們的心態。雖然就克服舊時代留下的遺產而言,第二類任務與第一類很相似,但是法律和制度建設的諸多工作有望在一二十年內完成,而重塑人們的心態可不能期望這么快實現,這一進程速度懸殊,取決于個人不同的思想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