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哈佛博士后的家書

2002年3月，34歲的李安虎從美國回國，在四川綿陽南郊機場，他緊緊地抱著一位叫任仲遠的老漢，深情地喊他“爹”……

短暫的相聚后，任仲遠和老伴又開始了等待。不過，在兒子十多年來的100多封家書中，他讀懂了兒子的感激，為自己當年的付出感到欣慰……

山里漢子用樸實和善良向苦難的家作出承諾

爹，我激動得一夜睡不著。

我這次是真的成大學生了！

爹，現在我最想說的一句話是：沒有您，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

爹，還記得您剛到我們家的情景嗎?那天，我和弟弟妹妹躲在媽身后，怯怯地看著您。您憨憨地笑著，媽小聲地對我說：“快叫‘爹’。”我低下頭不說話。您說：“別難為孩子了。”轉過身，您又說：“孩子們叫不叫，我都是爹了。”現在想來，爹很幽默。

爹，還記得我打您屁股的事嗎?

那天，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家里屋頂漏水， 看見媽唉聲嘆氣，您模仿列寧的口氣說：“別嘆氣，一切都會好的——面包也會有的。”幾句話就逗得媽的臉上有了笑容。您能讓媽高興，我心里就對您有了好感。

您在地上畫蹦蹦棋的圖形，笑嘻嘻地對我說：“來，老虎，我們下盤棋，輸了就打屁股。”我一聽樂了，結果，第一盤您輸了。當您撅起屁股讓我打時，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打呀，你不打我可坐下啦!但你輸了我可是要真打的呀!”聽您這么一說，我就打了。結果，那巴掌打得您揉著屁股直跳：“哇!打這么重啊?”我們那間破屋子里，立時響起一片久違的笑聲。

爹，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您就是這樣用“頑皮”和平等的意識，帶給我們歡笑和希望……

安虎

1986年8月29日夜于川師

爹，我到了蘭州，已經安頓好。

這里不如家鄉條件好，可我讀研的中國科學院蘭州化學物理研究所的條件卻很好。

這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老是想起爸爸去世的那些日子……

那個冷冷的冬夜，媽和奶奶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了我們：患敗血癥半年多的父親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為了挽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三年后，奶奶張羅著讓您走進了我們的生活。“我沒啥大本事，但我會讓你們吃飽穿暖、有書讀。”爹，第一次見面時您說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里。現在，我才真正懂得它的含義：一個山里漢子用樸實和善良，向苦難的家作出承諾。

為了這個承諾，您從走進我們家那天起，就像套上眼罩的拉磨的驢，永不停息地轉啊，轉啊……

有一次，媽看您太勞累，盛飯時給您的碗里盛得稠些，您卻把飯倒進鍋里，攪拌了重新盛。您說：“孩子們正長身子骨呢。我又不長了，吃那么稠干啥？”說完，您“嘿嘿”一笑，笑得我們心里暖暖的。

爹，我開口叫您第一聲“爹”時的情景，您還記得嗎?那天放學后，我到村外去打豬草，天黑回家時，在路上一不小心掉進路邊的水溝。我拼命哭喊著，遠遠傳來了您的喊聲：“老虎——虎娃——”您把我拽上來，脫下衣服給我穿上。我顫抖著嘴唇，輕輕地喊了您一聲：“爹。”您的身子一抖，摟住了我的肩膀……

不寫了，有點兒想哭。

安虎

1990年8月30日于蘭州

那串被汗水浸透的“困難結”伴我走過生命的寒冬

二妹：

今天是中秋節。我給你們郵寄的禮物以及給爹治哮喘的藥，估計快收到了。

二妹，還記得小時候爹教我們放風箏嗎?在屋前大草坪上，我們拉著風箏撒瘋地跑，爹在后面看著、樂著。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就是爹手中的一只風箏，爹深沉的父愛就是那長長的風箏線。

要是沒有爹的支持，我是不可能到上海攻讀博士的。

讀碩士研究生快畢業時，三弟正讀大一，小弟讀高一。我實在不能，也不忍心給年事漸高的父母增添負擔。

但爹知道后堅持讓我繼續讀。爹寫了信，還不放心，竟跑了十幾公里的山路到城里給我打電話，第一次接到爹的電話，我非常震驚，電話里爹“嘿嘿”笑著說：“告訴你吧，你們讀得越高，爹越高興。”

在爹心里，我們就是他的親生兒女。那次你跟小弟下蹦蹦棋，小弟輸了就耍賴，爹過來就給他屁股來了一下。小弟愣了，“爹，我可是您親生的，你干嗎幫姐姐?”爹一聽，樂了，說：“我問你，你叫我什么?哥哥、姐姐又叫我什么?”小弟低下頭：“都叫爹。”爹說：“都叫我爹，就都是我的娃啊!”

二妹，替我向爹敬杯酒吧，祝他老人家身體健康!

安虎

1993年中秋夜于上海

爹、媽，我已在美國國家健康總署工作。你們別牽掛。

前些天，我跟一個加拿大同學到“唐人街”去買了個“中國結”，爹，您還記得當年您給我系的那個“困難結”嗎?

高考那年的一天晚上，我暈倒在地。同學和老師把我送到鎮醫院。次日凌晨1時多，我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看見您守在病床前，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說：“別怕，爹就在你身邊。”

早上，您立刻去問醫生情況。好久，您都沒回來。我到醫生辦公室找您，在門外，聽到虛掩的房門內傳來您壓抑得極低的哭泣聲：“……求您了，醫生，請您務必將他治好!錢，我會想辦法。他爸就是得這病死的。他媽不能再沒了他啊……”醫生說，還是趕快送大醫院吧。當您擦干淚故意輕松的樣子走進病房，我“哇”地哭起來：“爹，我知道了我的病，治不好的。我們回家吧!”聽了我的話，您嘴唇哆嗦，半天才說：“你怎么能這么說? ”

我還是犟，開始收拾衣物。您這下火了，沖我大吼：“把東西放下!”這么多年了我從沒見您發這么大的火。見我被嚇住了，您才慢慢從懷里摸出一團細繩來，上面結了無數個小疙瘩。您說：“不怕你笑話爹。這繩上的疙瘩就是我這一生遇到的困難，克服一個，我就挽一個……我不由自主地接過您手里系滿小疙瘩的繩子：“爹，給我也挽一個‘困難結’吧!”您激動得連連說：“好，好，我給虎娃也挽一個。”

幾個月后，當我走出醫院大門時，我緊緊摟住您瘦骨嶙峋的身軀，哭了……

爹，那串被汗水浸透的“困難結”，伴我走過生命的寒冬。我會好好珍藏的。

虎親筆

1997年9月28日于紐約

希望用所學為中國、為世上像爹那樣的好人服務

爹、媽，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考進哈佛大學了!我的導師科里教授，在1990年獲得過諾貝爾化學獎呢!

前些天，我從一個中國留學生那里借到一盤磁帶，里面有一首歌《爸爸的草鞋》，我非常喜歡。聽到這首歌，我突然有種沖動，想對著天空大喊：“爹，我愛您!”

爹，我還留著您當初給我買的那塊手表。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激動得熱淚盈眶時，您也在一側悄悄地抹淚。臨走那天，當您慎重地把一塊亮晶晶的手表和一雙新皮鞋放在我手里時，我驚呆了。為了給我籌學費，家里早已債臺高筑。后來我才知道，這兩件“奢侈品”是爹上街賣了一擔棉花和一擔包谷換來的。

爹，作您的兒子，實在是我今生的幸運！

虎親筆

1999年5月27日夜于哈佛校園

爹、媽，今天，學院為我和另外七位博士后畢業的學生舉行隆重加冕儀式。我是惟一的中國人!我太高興啦!

面對臺下各種膚色的同學和熱烈掌聲，我激動得淚流滿面。讓我講話，爹，您知道我對他們講了什么嗎?我說：“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要感謝導師，更應該感謝我的繼父!沒有他的無私奉獻!我今天就不可能站在這里……”

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學子，可能誰也搞不懂我繼父是如何偉大的人物。

爹，只有我知道，繼父是像黃土地一樣樸實、如大山一般堅毅的山里漢子。是您，用父愛的寬廣胸懷放飛了哈佛博士后這只漂洋過海的風箏!

爹，媽，已經有好幾家世界各地的大公司來函邀請我加盟。目前，我初步選定美國OSI醫藥公司，擔任高級研究員，從事攻克癌癥的研究。我希望用所學，為中國、為人類像爹那樣的好人服務。

另外，我們三口人計劃在明年春天回你們身邊看一看。

等著我們的團聚!

安虎

2001年5月2日午夜

（中生、寶珊、鳳祥薦自《家庭》原標題為《哈佛博士后的百封家書》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