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風物（七首）

芨芨草

風吹走寬大的漢朝

富態的唐朝

馬隊遠去駝隊遠去

和親的女子遠去

使蕃的官員遠去

留住的一個漢家子弟的頭頂

一輪明月 孤寂瘋長

又一陣大風吹來

戈壁的邊緣沙漠的深處

長頸細腰的中原

你在仰望什么

紅 柳

閨閣里出來

呼朋喚友

山清水秀的江南

臉被塞上的風吹紅

腰被戈壁的石子壓短

沙來沙去的粗糙日子

她們成為一叢叢矮矮粗粗的裕固族婆娘

放牧云彩一樣的馬和羊群

風是她們的梳子

水是她們的鏡子

一個漢子的歌聲到達夜晚之前

夕陽自她們的左臉移到右臉

沙 蔥

幾十萬沙子幽深的心愿

幾百里寂寞久遠的回聲

一捧土的聆聽

一陣雨稍稍地停停腳步

早晨的祁連山

就能看見一片片的青綠表達

多少骨頭埋在沙子里

多少人和牲畜死在回家的路上

風走過人走過牛羊走過

被踩疼卻不能說出的思念

沙子里生長著的蔥

做小菜的蔥包餃子的蔥

在遙遠的西部

它們夢見黃河兩邊的韭菜和蘿卜

駱駝草

一陣風沙過來

走著路的駱駝臥下來

風沙過去駱駝走了

留下它的心事像駝峰的樣子

那就是一蓬一蓬的駱駝草

有風的地方就有駱駝草

有沙的地方就有駱駝草

風沙吹打的地方

雨水太少春天太短

一匹駱駝流下的眼淚

一根駱駝草又把它收回

發 菜

一眨眼的春天一世紀的夏天

祁連山的陰坡

一只黑螞蟻穿不過寬闊的正午

它在回憶它在想象

它黑黑成一片一片的發菜

靜淌著的雪水喚醒戈壁秘密的欲望

羊的嘴人的嘴到達之前

這些最細密最柔弱的草

它們的努力覆蓋西部的荒涼

就像一個人頭頂的黑發

漫過逐漸沙化的中年將人的青春挽留

山丹的漢長城

左邊是戈壁右邊是丘陵

風的形狀

馬的形狀

風馬樣的漢朝

長城是一個王朝的一道墻

這邊是漢那邊是胡

一段歷史的河

里邊流淌的漢胡兩家的血水

現在全被風干

風一樣馬一樣的一輛車上

兩個異姓漢子現在緊鄰而坐

他們親密的姿態就像是一家的兄弟

李陵碑

最后一個友人離開之后

回不了身的漢將軍

在遠離祖國的地方

冰冷成一塊石頭

它就是李陵碑

石頭站著

在空明的大地之上

將軍躺著

在幽暗的大地之下

他的寂寞在他身體的兩邊

一邊是戈壁 一邊是沙漠

探進他寂寞的是另一位姓楊的老將軍

一顆精忠報國的頭顱撞過來

一截碑石來不及躲閃

歷史疼痛記憶的樣子

讓人想起風過后芨芨草腰間細細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