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樓幽靈

一

這是個關于鬼的真實故事。時間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遇鬼的主人公許浩是我的戰友，故事就是他親口給我講的。

那一天，剛從武警學院畢業的許浩被分配到一個軍火倉庫。報到之后，因為托運的行李還沒有到，他只好先到街上招待所去住。軍火庫肯定在深山老林里面了，倉庫指揮機關的位置也很偏僻，因此街上只有一個招待所。到登記處一問，服務員說是沒有床位了。許浩一聽急了，這時候沒有床位，讓他到哪里去過夜﹖再一問，服務員說床位倒是還有，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住。許浩這才松了口氣，說：“有什么不敢住的﹖那床位怎么啦﹖”服務員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房間鬧鬼。許浩剛剛大學畢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他瞥了服務員一眼，有些不滿地說：“你開什么玩笑!”服務員急了：“你別不相信，咱們可是鹵湯罐下掛面有言鹽在先，到時候出了問題，我們可不負責!”許浩哪里顧得上這個，他想先安頓下來再說，于是豪情滿懷地說：“行行行，是我自己要住的。別說不可能有鬼，就是真有，我也能將它捉拿歸案!”服務員聽了，苦笑著連連搖頭。

深山里天黑得早，許浩收拾好之后就去招待所的食堂吃飯，此時天已經擦黑。食堂不大，只有一個男服務員照應，賣菜賣飯什么的。排到許浩時，服務員露出一口被煙熏得又黑又黃的牙，突兀地問道：“聽說你住在二樓﹖”這人渾身的煙臭味，瘦條臉上凈是皺紋，樣子很討人厭。許浩因此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那人隨即做出一副關心的神情，說：“那你要小心點。聽說二樓不太平，鬧鬼!”許浩輕蔑地笑了笑，還是沒有開口。

吃完飯回到房間躺了半個多小時，許浩又起身拿起洗臉盆向洗臉間走去。一路舟車勞頓，他已經很累了，想洗漱一下早點歇息。走廊里的燈很暗，剛一出門，他忽然看到走廊盡頭有個穿白裙子的人影一閃隨即消失，身后留下一串若有若無的輕笑。許浩那略微有些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心里暗罵登記處的女服務員和食堂的男服務員搞惡作劇。什么鬧鬼，二樓明明還住有女客嘛!疲憊不堪的許浩回到房間很快就沉沉地睡去。半夜里，他忽然被上面的動靜驚醒。樓上老有女人穿著高跟鞋的腳步聲。許浩心里非常不滿，心說這人是誰，如此缺乏公德。這么晚了，你不休息別人也不休息﹖你要散步不要緊，將高跟鞋換下來總可以吧﹖他連續幾次被驚醒，真恨不得拿東西去捅樓板以示抗議，提醒提醒她，但想想還是算了。

早上下來吃飯，許浩路過樓梯口的登記處時找到那個女服務員，他說：“三樓我那個房間上面住的是誰﹖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不休息，高跟鞋嘎嘎響，害得我一夜沒睡好!等會兒你去說說她吧!”服務員聞聽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許浩不滿地說：“一夜沒睡好，誰還有心思跟你開玩笑!”服務員臉色大變，說：“壞了，又鬧鬼了!哪有什么三樓﹖你抬頭看看，這座就兩層，上面就是樓頂了!別說三樓，就是二樓也就只有你一個客人，別人誰也不敢去住!”許浩出去放眼一瞧，招待所果然是座二層樓。昨天來得晚，他還真沒有注意到這個。雖然現在是早上，明亮的太陽正照在自己身上，他還是感覺汗毛倒豎、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別說他了，當許浩對我講到這里時，我也是同樣的感覺。不是我們膽小，這事兒確實有點嚇人。不過許浩終究是膽大，再說剛剛在學校學了一身擒拿格斗的好本領，正想找個機會實戰一番，因此情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吃飯時食堂的那個男服務員問他昨天晚上感覺如何，他鎮定自若地搖搖頭說了聲沒什么。

二

這天一樓正好有房間騰出來，服務員好心地通知許浩，問他換不換，許浩斷然拒絕。女服務員告訴他，大家都說他住的那個房間過去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因此鬧鬼。夜里經常有人看見那個女鬼穿著一身白裙子在走廊里晃蕩，有人一出來她就立即消失。許浩不信這個邪，他就是要會會這個女鬼，看看誰的道行深。

一天無話。到了晚上，許浩換上一身輕便的打衣，枕戈待旦、合衣而臥。這回走廊里倒是沒發現目標，但半夜里他剛迷糊過去，樓頂上就又響起了高跟鞋的腳步聲。許浩渾身一凜，略一猶豫，趕緊舉起早已準備好了的拖把，定定神朝樓板上狠狠捅去。

許浩一捅，樓上的腳步聲就沒了，但他一停，那腳步聲就會再次響起，而且似乎又是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這回許浩是真的相信了，不管這個鬼是真是假，但的確存在。他趕緊起身打開電燈四下里踅摸，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武器，只好又檢查了一遍門鎖，然后在燈光里瞪著眼睛等待天亮。

早上下去吃飯路過登記處時，那個女服務員又關切地問許浩夜里怎么樣，許浩說了昨夜的情況，說看來還就是有鬼。服務員說：“這回你信了吧﹖凡是到二樓打擾她的人，她都不會放過，不管你走到哪里她都會跟著，你一定想辦法禳解禳解!”許浩問怎么禳解，服務員說：“晚上黑天之后，你到樓梯口上燃一柱香，供上一條好煙一瓶好酒!”許浩聽了險些沒有笑出聲來，他不解地問：“說不是女鬼嗎﹖怎么還抽煙喝酒﹖”服務員理直氣壯地說：“那女鬼生前抽煙喝酒。所以她喜歡這個。你要是不信，第二天早上起來瞧瞧，地上不會有香灰，煙酒也會不翼而飛!過去每回都是這樣。別說你，剛開始我也不相信。”

許浩越想越奇怪，也越想越覺得問題嚴重。周圍的住戶和旅客長年在這種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中怎么能行!想了半天，他去倉庫機關找到了政委。本來他剛剛報到，工作還沒有分配，政委安排讓他先休息兩天。他過去一說這個情況，政委很不滿意，說：“小許，你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怎么這樣封建迷信﹖你在大學里難道沒有學過唯物主義嗎﹖”許浩趕緊給政委解釋。一聽是許浩的親身經歷，政委也警覺起來，說：“我過去也聽說過，但都沒當回事。真是這樣的話怎么得了，咱們軍人就得給老百姓安全感么!這個問題一定要想辦法抓緊解決!”許浩上前悄悄跟政委說了幾句話，政委的眉頭一皺，盯著他說：“這能行嗎﹖你有絕對把握﹖要不要派幾個戰士﹖”許浩說：“不用。那地方太小，人多反而要暴露。”政委略一沉吟，隨即安排人送來了一支手槍。按照規定，許浩的武器應該安排工作以后再配，但眼前事情緊急，也只能特殊了。槍套上本來有五發子彈，政委取下三發，只留了兩發。他說：“你要注意，不能隨便開槍。這兩顆子彈一顆警告，另一顆自衛。夠了吧﹖”許浩連說夠了夠了。

三

許浩吃完晚飯，順便溜達到街上去買香火和煙酒。他隨意走進一家店鋪，卻發現食堂里的那個男服務員正坐在里面，原來這個鋪子就是他開的。許浩對這個人的印象很一般，沒多搭話撂下錢拿起東西就要走。那人說：“怎么，你真要去祭那個女鬼﹖”許浩抬眼盯住那人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又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笑道：“過去經常有人到這里來買這些東西，他們都是因為這個。”許浩沒再說別的，提起東西轉身就走。

晚上許浩到樓梯口點燃香火，然后又將煙酒整齊地擺在香火前面。有句俗話叫燒香引出鬼來，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好生生的點香火，還真有點鬼影繚繞的感覺，許浩也有些頭皮發麻。他看著周圍，什么東西也沒有，于是趕緊悄然轉身，鉆進了旁邊的洗手間。白天他早已偵察好了地形，在這里捉鬼最方便。

子夜時分，一陣輕輕的高跟鞋聲從樓梯上隱隱地傳來。聽到這陣腳步聲，許浩后背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他不敢怠慢，趕緊掏出手槍頂上火，然后貼身站在門口，從門縫里仔細觀察。走廊里亮著燈，而洗手間是漆黑一片，所以這個位置絕對安全。

的確是個穿白裙子高跟鞋的鬼。不過那鬼的臉看起來不是女的，而且還很熟悉，原來是他!許浩險些沒有叫出聲來。只見那“鬼”抓起東西，然后將香灰仔細掃掉，起身就要下樓。許浩一聲斷喝：“不許動!”隨即跳了出來。樓梯正好在許浩跟“鬼”之間，那“鬼”剛要下樓，忽然又徑直向西奔去。在午夜的寂靜中，急促的高跟鞋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西邊的樓梯有個通向樓頂的檢修口，許浩也早已偵察過的。他知道“鬼”想逃到那里去，黑夜里一般人是不敢上樓的，他不再猶豫，掏出手槍朝天就是一槍：“站住!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那令人心悸的槍聲，一下子將“鬼”嚇癱在地。

也許讀者們已經猜出來了，“鬼”就是那個男服務員，登記處的女服務員是他老婆，兩人串通起來演了這出鬼把戲。原來，以前這座小樓的主人是他們的親戚，他們看這里的生意紅火，就想盤下來自己經營，但主人一直不同意，他們就想出了這個壞主意，使得原來的房主無意再經營下去，把招待所轉讓給了他們。二樓的確有女人吊死過，不知從何時起鬧“鬼”的說法慢慢傳開，這兩個壞蛋靈機一動，又加了一點，說要是撞上女鬼了，就必須用煙酒禳解，這樣一來，他們又從中撈了實惠。

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但我依然記憶深刻。主要是這事兒的確非同一般。就是謎底揭開之后，我去看望許浩時，晚上住在那個招待所里還不禁有些犯嘀咕，如果一樓空著就絕對不住二樓。也許讀者朋友們的膽量比我大，你們看完這個故事以后不妨前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