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古國么,到底是詩的國度。單詠“芳春之柔條、勁秋之落葉”惜春悲秋的詩、詞、曲,怕不盈箱累笥,匯集萬卷?獨獨那詠夏的詩卻罕見于箋冊,若說有,也只類老杜詩“長夏江村事事幽”那樣閑適中含幾絲慵懶。
其實,夏自獨具魅力,豈不亦可為之試歌一曲?
“夏云多奇峰”。夏云如山,如塔,如古堡,層迭嵯峨,瑰麗雄奇,不似春云的輕柔、平淡,若有若無;
夏雨驟然而作,戛然而止,來得粗獷、豪爽,不若秋雨的纏綿、徘惻,散亂如絲,亂人心扉;
夏風自南,飽含著暖國濕潤的激情,哪象隆冬歲末的朔風凜冽,使天地生寒?
尤其是那夏綠的濃重,更遠盛于春吐的新綠。春綠固俏然可
喜,但“采綠,采綠,不盈一掬”,畢竟還難掩盡殘冬的蕭瑟。
啊,夏綠之盛,綠遍天涯,綠透世界。北方的青紗帳,南國的甘蔗林,綠的廣袤,自不必說。且看山巒佳木蔥蘢,湲澗叢林陰翳。長街兩側的行道樹,枝椏交橫,搭成綠沉沉的“穹廬”。庭院內,階前窗下,連流水的背陰墻上,也滋出了一層綠而膩滑的青苔……
在夏的暖流中,葉密如幔的參天古木,蒙絡搖綴的藤蔓,山間漫坡上帶刺的灌木,城市里細如柔發的草坪,無不都爭著,搶著,占滿了或寬闊或狹窄的地面。連波瀾不驚的池塘、河汊,也讓浮萍、荇藻遮掩得嚴嚴實實……
走到原野上,遠遠近近,濃淡不一的夏綠,簇擁而來,使你不禁脫口吟出陶淵明“木欣欣以向榮”的詩句。看不見的水氣,在空氣中蒸騰,撲面前來,搖撼著你整個身心。仿佛那夏天的大地,正是體魄強健的農婦,通過無數片大大小小的綠葉在宏沉地一呼一吸;當你隨意掐斷一株草莖,一股乳白色粘稠的漿液,頓時迸濺出來,那就是大地母親豐盈的乳汁,哺育著在夏季特別貪長的眾多兒女……
還有蟲魚呢,常年活著的、能越冬的先不算,單另有“不可與之語冰”細蒙蒙的夏蟲,還有似乎只有夏天河邊才生出的黑暗蜒,抖著黑紗般的纖翅,閃著紅亮的眼睛;亭午時分的蟬聲,未免噪耳。還是夜晚到田頭瓜棚去吧,點起蒿子編成的蚊香,你細聆聽那“七月在野”的蟲鳴吧--脆鈴鈴的,悠長的,像吹哨子的,像打鼓的……
是的,在夏天,世界仿佛顯得“擠”了些。各式各樣種類繁多的生物,盡力占據著每一寸空間,把自己特有的生命,無論是龐大的還是細小的,注入每一瞬間。他們在蓬蓬勃勃,不,毋寧說是興高采烈地,在生長、在伸展、在飛動、在呼喊。一切都是昂揚、向上、進取的……
也許,夏獨具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濃烈、勃發,就在它的興盛、充沛,一掃孱弱與萎頓?
啊,還有。務農的人們說,夏還是熱烈的,奔放的,節拍急促,繁管急弦般的。
有農諺云:“春爭日,夏爭時”。四時八節中,“春日載陽”,耕耘播種,忙中似乎總帶幾分悠然;秋收遍地金谷,節奏似如牧歌般舒緩。唯有夏管,才真如西班牙舞般飛旋。
下過鄉的人們,有誰能忘記,北方的“三夏”,南方的“雙搶”?本來么,“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時令由春至秋,籽粒由一化萬。銜接春與秋的夏三月,時節何短促。使命何繁重。又有夏日的炎威,怎不催人汗下萬滴!然而也惟有憑著夏的熱烈與勤奮,才得以使春的希望變成秋的現實,使春的細微化為秋的豐碩。習于吟詠春晨秋夕的詩人,對夏的艱辛如此沉默,似有些不公允了吧?
哦,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的夏啊,你是如此濃烈、勃發,你使我全身血脈舒張,筋節鼓蕩。你引我思忖,倘若人的一生有如春、夏、秋、冬四季,那么,盛夏,當是風華正茂的青年與壯年;倘若,我們的華夏古國,在迎來一個播種下希望的春天之后,在本世紀末要收獲一個碩果累累的金秋,那么,此時此刻,豈不正是需要我們為之一揮汗水的盛夏!
哦,生機勃勃、催我奮發的夏啊,我不想再沿襲春曲秋章的舊題,盡管那永遠令人沉迷,而愿為你試歌此曲,一謝你予我的啟迪,二壯無數拚搏者的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