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吊“巴比倫”的遺址

最初聽說“美索不達米亞”這個稱謂，還是學生時代。那是古希臘歷史學家的稱謂，意為“兩河之間的土地”，專指西亞茫茫沙海中，底格里斯與幼發拉底河中下游那片彎月形的綠洲，即當今的伊拉克。像尼羅河流域、黃河流域、恒河流域曾是人類古文明發祥地一樣，當歐洲大陸還處在榛莽叢中時，那里已經高舉起人類文明的火炬，發展起以蘇美爾文明、阿卡得文明、巴比倫文明及亞述文明為代表的兩河流域文明，對其后的希臘—羅馬文明、猶太文明、阿拉伯與伊斯蘭文明，都曾產生過巨大影響。

踏訪神交已久的文明之地

50年代中期，我們被保送到北大學習阿拉伯語，這給了我們親近那片古老、神奇土地的機緣。六七十年代，我們曾數次去過伊拉克，盡管時間不長，但每次都像探寶者造訪阿里巴巴藏滿珍寶的山洞一樣，懷著一份虔誠與好奇，探訪那些神交已久的文明古跡。記得兩伊戰爭期間，我們造訪了巴比倫遺址和伊斯蘭什葉派圣地卡爾巴拉與納杰夫，波斯安息帝國的陪都泰西封——伊拉克叫做邁達因或蘇萊曼·帕克，這座古城距巴格達僅30公里。當時，伊拉克當局全力應對與伊朗的戰爭，男丁幾乎全都上了前線，眾多文物古跡乏人管理，聽任日曬風蝕、雨襲沙侵，我們深感遺憾。聯想到南部城市巴士拉西部蘇美爾時代的古城、猶太人先祖亞伯拉罕的出生地吾珥，與巴士拉東北兩河交匯處的卡爾納——相傳是亞當、夏娃曾居住過的伊甸園，由于靠近前線，仍在日復一日地遭受炮火的洗劫，我們更是心痛不已。這些一旦毀滅便不能再生的人類文明的瑰寶，是全人類共有的財富啊!

1989年冬，我們奉調伊拉克。能在這片曾誕生過輝煌的兩河流域文明的“肥沃的新月”上常駐，自然令我們興奮不已。更令我們欣慰的是，持續八年并給雙方都帶來巨大創傷的兩伊戰爭已經結束，伊拉克人民終于有機會休養生息，平復創傷，建設自己的國家了。外交官的工作與生活是緊張繁忙的，同樣，也是豐富多彩的。何況又是在阿拉伯帝國阿拔斯王朝——我國古代史籍中稱之為“黑衣大食”的故都巴格達!這座由阿拔斯王朝第二代哈里發曼蘇爾在公元8世紀建造起來的、已有1200多年歷史的古都，是一座包容歷史與現代的國際大都市。

我們像兩只飛民進百花園的小蜜蜂，恨不能把每一束花枝都訪遍。只要有空，便踏訪巴格達一處處古跡。記得，為了找尋相傳是公元8世紀～9世紀阿拉伯帝國著名的哈里發哈倫·拉希德的妻子朱拜達的陵墓，我們曾利用周五休息的日子，帶著地圖，一路走，一路問，跑了好幾個城區，才把它找到，并向附近居民探明這則美麗傳說的來龍去脈。節假日，使館俱樂部常組織大家到距巴格達更遠一些的地方參觀，如阿拔斯王朝第六代哈里發穆阿臺綏姆為逃避內亂，在巴格達西北160公里處、底格里斯河邊修建的新都薩姆拉。那迄今仍獨自屹立在茫茫沙海中、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六級螺旋形的轉塔，早已是伊拉克標志性的古建筑。這片土地上的一座座古城，都承載著厚重的人類文明史。每年，伊拉克外交部和軍方都組織駐伊拉克的大使、武官及夫人們去伊北部與南部度假，讓大家盡情領略北方庫爾德地區連綿的群山、厄爾比勒古城堡及亞述王國古都尼姆魯德的風貌。而在南方，除了參觀巴士拉、兩河交匯處的卡爾納，還可以在世界上少有的瀉湖的蘆葦蕩里泛舟，參觀仍保持著蘇美爾時代傳統風俗的瀉湖人建在漂浮小島上的獨特的民居……

呻吟的廢墟

令人遺憾的是，那段相對平靜的日子持續得并不很長。1990年8月，剛剛從兩伊戰爭的泥潭中拔出腳來，還未來得及擦干凈泥水的伊拉克，竟又悍然入侵科威特，進而使自己更深地陷入海灣戰爭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海灣戰爭及其后期引發的北方庫爾德族及南方什葉派穆斯林的騷亂，不僅使伊拉克生靈涂炭，更使許許多多代表兩河流域古老文明的文物古跡蒙受無妄之災。我們看到古都泰西封——邁達因公元3世紀建造的古波斯風格的議事廳和高達40米的世界上最大的磚砌拱門的墻壁和頂部，都因戰火的侵襲而出現巨大的裂紋，面臨著坍塌的危險。不遠處的古城堡式建筑是著名的打敗波斯軍隊的卡迪西亞戰役的全景畫館，更在戰爭中直接遭到美英的導彈襲擊；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冬宮與南宮遺跡，由于地勢低洼，墻基遭受鹽堿侵蝕更加嚴重，如不盡早治理，不消說巴比倫僅存的古跡勢將消亡，就連地面上后來建造的仿真景觀，也成了狐鼠流竄和棲息之地。而在南方美英劃定的“禁飛區”里的卡爾納，不僅相傳兩千年前亞伯拉罕曾拜謁過的枝繁葉茂的“亞當樹”早已枯死，夏特·阿拉伯河兩岸原先蒼翠挺拔、一望無際的椰棗林，也只剩下殘枝敗葉，荒敗的景象令人觸目驚心。而被稱為四千年前蘇美爾文明“活化石”的瀉湖，由于戰爭與動亂，原有的田園牧歌般的寧靜生活早已被打破，當地居民不得不靠政府的接濟。戰亂中，北方“沙漠明珠”——太陽城哈德爾的大量珍貴文物被盜，并被走私到歐洲……

如今，戰爭又一次逼近伊拉克，逼近美索不達米亞那片曾締造過人類輝煌文明的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我們不由又想起海灣戰爭后在伊拉克親眼目睹的那一幕幕慘劇，心也一天天縮緊。

海灣戰爭曾給美國提供了試驗大量新式武器的機會。今天，在美國不斷向伊拉克周邊增派兵力、準備重燃戰火之際，仍在不斷推出品種更多、危害與破壞程度也更大的新式武器裝備，其中有重達10噸的“巨型空中爆炸彈”。

難道伊拉克人民和那眾多的文物古跡無法避免戰火的再次洗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