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冰
新聞價值是一個不確定因素。它不僅是由于新聞的不同而不同,同一新聞事實,由于社會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不同,也會有很大的不同。那價值的閃光,也許需要等待--不確定的等待……
相信很多人都看過這張照片--一個解放軍戰(zhàn)士的半身像,他的軍裝、軍帽上,密密麻麻地綴滿了各種各樣的毛主席像章,右手拿著"紅寶書",左手捂著心口處,臉上的表情無比虔誠……
這張題為《虔誠者》的"文革"老照片,作者是原黑龍江日報社攝影記者李振盛。他拍攝并珍藏了數(shù)萬張"文革"歷史照片。1988年3月,他的一組"文革"系列照片以《讓歷史告訴未來》為題,在《艱巨歷程》全國攝影公開賽中榮獲最高獎--系列新聞?wù)掌螵劊S后又在中國美術(shù)館展出,這張照片就是其中主打照片之一。不了解它的拍攝過程的觀眾,只是驚詫于那種無語的深刻主題,而當年曾與作者一起搞攝影如今專程到北京來看影展的幾個老同志則感慨地打趣:"當年若不是從柜子底下掏出那個膠卷來,今天就少了一幅名作,就丟掉了一個大獎!"
是啊,誰能想到,這張舉國公認的歷史的形象,這種難以磨滅的時代的縮影,竟被歲月塵封了20年!
2002年,李振盛出版了他的《追憶瞬間》一書。書中追憶了和這張照片有關(guān)的往事,把我們帶入了一種新聞的思考。
那是1968年4月16日,駐軍某部一連班長王國祥同志應(yīng)哈爾濱市濱江區(qū)廣大貧下中農(nóng)的邀請,去匯報自己活學(xué)活用毛主席著作、實現(xiàn)思想革命化的體會。他的講用激起了現(xiàn)場聽眾極高的政治熱情。講用結(jié)束的時候,不知是誰帶頭把自己珍愛的毛主席像章贈戴到他的胸前。緊接著,大家都開始這樣做。胸前戴滿了,戴到后背,后背戴滿了又往軍帽上戴。一共戴了170多枚。王國祥戴著這些像章回到駐地時,被大家團團圍住了。他含著激動的淚花,講述了這些像章的來歷。當時,正在現(xiàn)場采訪的李振盛,急忙拍下了這個感人的場面。照片沖擴出來,一張是面帶微笑,一張是神情凝重。作者挑選了后一張,趕寫了照片說明,興沖沖去交稿,卻被潑了一頭冷水。駐報社"工宣隊"的頭頭對戰(zhàn)士的表情不太滿意,而駐報社的"軍代表"說得直接些:"忠于毛主席嘛,應(yīng)當是高高興興的才對,這個戰(zhàn)士的表情,怎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勁兒……"
照片被"槍斃"了。饒有意味的是,李振盛并沒有隨手扔掉它,而是很仔細地把照片和底片一起保存了起來。因為,他覺得"它是個東西",有點味道。過了14年后即1982年,作者工作調(diào)動,在移交文件柜收撿東西時,不小心把一個用紙包著的120膠卷掉到了地上,而且滾到柜子的后邊去了。因為多年沒有清掃過,柜后是厚厚的一層灰土。不就是一個多少年前的120膠卷嗎?有的同志勸他就不要掏了。可振盛還是費勁掏了出來。撕去包裝,拉開膠片,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兩個底片。他指著底片對幾個同事說:"這個渾身戴滿像章的人物表情很特別,很精彩,我要永久保存這張底片。將來肯定會有用的。""別胡扯了,還能得獎?wù)Φ模?一個同事問他。這話還真把李振盛問住了。正像他后來在書中說的那樣--"我只是朦朧地相信它會有用,究竟能有什么用?什么時候有用?一時也著實說不清楚。"
又時隔6年。他的"文革"系列照片榮獲大獎。當多家攝影報刊紛紛轉(zhuǎn)發(fā)、評論這張《虔誠者》的時候,作者也更深刻地領(lǐng)悟了它的價值。他守望的距離是20年。
筆者想來一個假設(shè):假設(shè)當年這張照片第二天就見報了,作者會不會因為它已順利地完成報道"使命"而不再珍藏了呢?或者,發(fā)表后的照片會不會也像其他數(shù)不清的照片一樣被后來的報紙永遠地掩埋了呢?
新聞價值永遠是一個不確定因素。不同的新聞事實會從不同的角度體現(xiàn)著不同的新聞價值。即使是同一新聞事實,不同的人也會從不同的層面去作出不同程度的理解。這都不在本文討論的范圍之內(nèi)。本文最想說的是:限于主觀和客觀條件,有些時候有些新聞的價值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其價值的顯露或全部顯露,需要假以時日。這時,記者本人就需要冷靜,需要耐心,需要等待,等待能顯露其價值的社會背景和機會的到來。當然,如果你看走了眼(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價值)或者時運不濟也可能會等到一個失落。等,還是不等,就在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