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淡中恩愛如初

陸　涌

那年，整天帶著一幫小兄弟“混社會”的馬哥愛上了馬嫂，就派一個小兄弟到馬嫂崗上去傳話：馬哥請你看電影！

那時，在我們的這個幾千人的大廠馬哥的名字很讓人犯怵。連單位領導對這幫“干部子弟”的胡作非為都睜只眼閉只眼，何況一妙齡女子？可在崗位上忙碌的馬嫂卻連眼皮都沒抬：不去！不去？那小兄弟威脅道：馬哥請你你敢不去？馬×算個什么東西！馬嫂甩了一下她那粗黑的長辮子猛砸出這么一句，噎得那狐假虎威的小子灰溜溜地走掉了。

馬哥本以為他如此氣派的求愛方式很威風的，沒想到那個外號叫“大辮子”的女子根本不理這茬兒，就摸著他那剃得鐵青鐵青的頭皮親自出馬了。怎么，聽說同志不賞臉？馬哥在中午的集體餐廳大大咧咧地質問馬嫂。有什么事就說吧！馬嫂也不示弱。那還不清楚，就是咱看上你了，想和你“同生產，共勞動”，結為親密戰友唄！餐廳的同事們哄堂大笑，都停箸看著馬嫂如何化解這近乎無賴的求愛。馬嫂臉一紅：我可看不上你。

馬哥的嘴能說“山東快書”，臉皮也厚：咱這副“地下黨”的形象哪兒讓你看不上？要不，你說，我改。我改還不行嗎？馬嫂便撲哧笑了。說實在的，馬哥雖是廠里的“刺頭”，可長得還真不錯。馬嫂就邊收拾起飯盒邊躲開馬哥說：先把你那“葫蘆殼”割掉吧！

馬嫂這本不是句好話，可半月后馬哥還真留起齊刷刷的“寸板”來了。他手下的小兄弟們見了，也都自行取締了“光頭黨”，個個成了清清爽爽的大小伙子。

但馬嫂對馬哥還是愛理不理，她似語重心長，以像是對馬哥的嘲弄：我可是堂堂“三八”紅旗手，市“勞動模范”。我若是真嫁了你——小馬同志，我對得起人民對得起黨嗎？人民也不會答應啊！

馬哥呆住了。其實，馬哥人極聰明，原是很好學上進的，只是“文革”后作為廠里的元老的父親一直沒平反，問題一直未能解決，他才憤世嫉俗，才領著一班當年的“當權派”子弟胡鬧。要是沒有這幫小兄弟，他們的父輩在那年月還不知要多遭多少罪呢。

現在，連心儀的女孩兒都瞧自己不起，平日的前呼后擁又有多大意思呢？那時馬哥心灰意冷，越想越感到無趣，就把心事放下了。真正是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灑脫得很。

從那以后，馬哥漸漸疏遠了他的那幫弟兄，說不上努力還是不努力地安心于本職工作了。一次偶然機會，自小愛鼓搗機械的馬哥為車間解決了一個技術難題，引起了單位重視，他被調到了技術科。我們廠長是馬哥父親的徒弟，馬哥稍有進步，人家也是樂于鼓勵的。

第二年，馬哥憑威望和工作能力當上了廠團委書記，在一次廠團代會上和久未謀面的馬嫂坐到一起了。主席臺上，馬哥正感不適呢，馬嫂卻主動和馬哥握手：歡迎你回到“革命陣營”中來，我早說小馬同志是可以改造好的嘛……馬哥未及答話，臺下已是轟然大笑，掌聲四起。原來，主席臺上的麥克風沒關。

馬哥和馬嫂很快就結婚了。一切省略得不能再省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馬哥馬嫂甚至還各住自己的單身宿舍，而少有聚到一起的機會。結婚了，反倒像戀愛一樣。可他們的滿足和愜意，卻是人人可見的。

直到我們單位破產，馬哥馬嫂雙雙下崗，窘迫的生活條件也沒影響到他們相敬如賓的愛情。當年那幫跟著馬哥混的小兄弟，憑著各種渠道有的成了“大款”，有的成了社會上的“大哥”。他們都極重情誼，都想為開出租車的馬哥改變一下境況，都被馬嫂拒絕了。當然，以前那班兄弟們之間有了摩擦，再想找馬哥出面擺平，馬嫂也禮貌地擋了回去。他們無求于人，也不為自己不愿的事煩擾。滿足于自己的小家，滿足于平淡，滿足于秋月春風。

現在，馬哥的女兒都念大學了。可容顏保養得極好，笑容燦爛得甚甜的馬嫂和女兒站到一起，乍一看，竟還像個大姊妹一般。每每收車回家，馬哥喝上二兩小酒，陶醉而得意地稱馬嫂和女兒為“大女小女”，馬嫂便幸福得幾乎醉倒，恍若回到少女時代——其實馬嫂已年逾四十，比馬哥大著兩歲呢。

世俗的社會，也許一切都可能打上功利的烙印，可真切相守的平淡愛情還是能夠打造一個超脫滿足的生活狀態，甚至還能留住恩愛如初的青春笑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