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讓我們都做太陽

金　良

2002年11月，我到南昌西郊某私立學校采訪青年女教師孫薇，她赴上海參加全國教學比賽榮獲一等獎，這是省內私立學校老師首次獲此殊榮。文章見報后，她的同事秦月霞對我說，孫老師還有一段感人的生活故事，有興趣采訪嗎？12月中旬，在秦老師安排下我又見到了孫薇。略顯靦腆的孫薇說，不好意思，我剛剛復婚，我的丈夫不希望張揚，請用化名吧。

展銷會上，博學英俊的吳心泉贏得了我的芳心

1998年7月，22歲的我從省城一家師范學院畢業，回到家鄉吉安市。我家很窮：父親在建筑公司做泥工，母親從棉織廠下了崗，一個弟弟讀初中，全家四口僅靠父親每月六七百元工資為生。所以我希望盡快參加工作，為家庭增加一些收入。

苦等了兩個多月，不見有分配工作的通知來。壯著膽子去打聽，才得知去年的畢業生仍在等待中。分配無望了，我急著去找工作，但找了大半個吉安城也沒找到理想的去處，托了很多親戚朋友也不見回音。我決定南下深圳，父母死活不同意，母親硬是拉我同她一道賣了兩個月水果。

這年11月，地產公司組織一批產品去深圳展銷，招聘講解員。憑著合格的外貌和大學里主持文藝晚會練出來的口才，我成了50多名競爭男女中的佼佼者。

由于事先在媒體作了不少宣傳，展銷一開始，就吸引了眾多客商。我們8名講解員分別負責一個展室，我負責的是竹編工藝產品室。講解詞本是早已編好了的，為了吸引客商，我不時會根據客人的反應臨場發揮，比如說到我們井岡山的竹子，我會聯想到革命戰爭年代，毛澤東、朱德領導的紅軍吃竹筒飯、喝竹枧水，用竹釘作武器同敵人斗爭的故事，甚至還會嘣出古代文人墨客“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典故來。生動的講解加上眼前美觀實用的產品，一次次煽動了客商的訂貨欲望，往往我的講解尚未結束，客商就到簽約臺去訂貨。我們講解員的收入是與訂貨量的多少掛鉤的，所以我好有成就感，也有些得意。

與我相鄰的是鼎盛玻璃廠的展室，產品分為工藝品和實用品兩大類，負責講解的是個叫吳心泉的小伙子，長得好帥。每每客人從我的展室進入他的展室，我會不由自主地聽他講解。他的普通話并不流利，可他對產品的制作工藝講得很細，他的訂單不太多但每筆都是大數額，因為廠方生產的鹽水瓶質優價廉，很受制藥廠歡迎。我們時常隔著展臺聊天，他說他的家境同我近似，他是大學畢業后到廠里當技術員的。

這一日，五個老外來到我的展室，指著搖擺椅說了一通什么。我知道自己的英語會話能力不行，尷尬中，吳心泉趕過來同他們交談起來。原來他們看中了標價近萬元的豪華樣品椅，每人要買一張。望著客人滿意而去，我對吳心泉很是感激，吳心泉一邊說著“不客氣”，一邊退回自己的展室。

幾天后，我用廠方提成的一筆錢請他喝茶。海闊天空地聊了幾個小時，吳心泉忽然買來一束紅玫瑰，單膝跪在我面前：“孫薇，我愛你，你是我尋覓多年的女孩，接受我吧！”我有些愕然，問他愛我什么，他說愛你的美麗和才能。那一刻，一種甜蜜的醉意涌上心頭。說實話，相處十多天，我對他的印象不錯，也曾設想未來的白馬王子要像他這樣。我欣喜地接過鮮花，吳心泉激動得淚光閃閃。此后的十多天，我們幾乎形影不離，好像有談不完的話題，包括愛情。

為期一個月的展銷結束了。在返贛的火車上，吳心泉鄭重地請我原諒他一件事，他說，他并非鼎盛廠的技術員，而是廠長。這次扮演講解員的角色，是為了同客戶進行零距離接觸，聽取他們的意見和建議。他還向我出示了主管部門頒發的臺商保護牌，牌上記載著他連續三年獲得“優秀青年企業家”稱號。我一時啞然，不知是該高興呢，還是該生氣?！澳悴粫鷼獾?，對嗎？”吳心泉扮了個鬼臉。我嗔道：“你不誠懇，我能不生氣嗎？你好壞！”

“全職太太”的日子，讓我在寂寞和空虛中度日如年

我把這事告訴父母，他們要我帶男友回家讓他們看看。我想，我對人家的了解并不深，既然他是臺商老板，家庭背景肯定不一般。我向他詢問，他說，你問得好，現在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原來，29年前，吳心泉出生在臺灣新竹市，父親祖籍江西，母親是正宗的日本人。大學畢業后，他隨父親在美國、加拿大等地做了一年多生意。后來父親去世了，母親鼓勵他去大陸開創自己的事業。于是他在5年前只身來到江西，辦起了鼎盛玻璃廠。經過幾年奮斗，他的企業紅火了。這些年，不斷有人向他介紹女友，他也接觸過五六個，只是那些女孩子過分看重他的家產，他覺得不可靠，一個也沒談成?！叭苏f愛情可遇不可求，這話太對了。薇，你就是我無意中‘遇上的??！”吳心泉緊緊摟住我，像是怕我飛了。我說，聽說日本婆婆好挑剔，不知能不能過你母親那一關？吳心泉說，你太多慮了，我母親很開明，我哥哥姐姐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的，我也不會例外。況且，我成家后決定在大陸定居，你和我母親不會有太多機會相處的。

彼此的家庭弄清了，我及時帶他來到家里。父母對這個有學識有風度的準女婿熱情極了，要到市里最好的飯店接待他。吳心泉說，我想吃你們的家常便飯，上飯店就免了吧！后來，吳心泉還親自動手炒了幾個菜，讓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送走吳心泉，我父母好感嘆：想不到這么個大老板既不講排場也不擺架子，實在難得。

吳心泉耗資60多萬，在開發區購置了一套小別墅。他工作忙，裝修的事全由我承辦。我每天在別墅里忙碌，大把大把地花錢。半年后，新房裝飾一新，現代化家具一應俱全。1999年8月，我們結婚了。

人們對我的婚事無不羨慕，說是“由糠籮跳到米籮里，一生有享不完的?！?。我也曾認為自己運氣不錯。然而讓我不解的是，蜜月之后，吳心泉不允許我參與他的工作，更不讓我找別的工作。他說，你去做別的工作完全沒有必要，參與我的工作又苦又累，我怎么忍心你受這種折磨呢？你的任務就是做我的全職太太。我對他的武斷行為很生氣，跑到娘家訴苦，父母說哪有你這樣的女孩，丈夫疼你還不領情！親戚們也批評我不懂享受。得不到支持的我只好硬著頭皮回了家。

我每天要做的事很簡單：買菜、做飯、侍弄花草。剩下大量的時間，看書看不進，看電視沒興趣，找人打牌搓麻將，玩的時候不覺得，玩過后心里更加無聊。我想，原來富足的生活也不好過啊！而這時吳心泉卻很滿意，他說，我母親就是這樣，幾十年如一日默默在家勞作，使我父親一度成為新竹市有名的富商……吳心泉的話讓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以母親為模子來塑造我??！那個日本女人幾十年在家里做的只是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侍候丈夫的幾件事啊，我不想步她的后塵，我畢竟是中國新時代的知識女性。自己能發光，我干嘛做月亮！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丈夫，希望他能改變態度?？伤褪遣凰煽?。隨著時光的流逝，空虛和失落讓我度日如年，一次次想起在深圳工作時緊張而快樂的日子，我終于下決心要結束這場在人們眼里是“天作之合”的婚姻了。

飛出樊籠，我找準了自己的人生坐標

直接導致我們婚姻破裂的是那次同學聚會。

那是2000年暑期，省城的幾個大學同學發起了畢業兩周年小聚。接到通知時，我十分激動，因為我此時已有大半年沒跟同學聯系了，正悶得慌。可吳心泉并不樂意我去，他說一個本分女人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為什么你總想往外跑呢？“我不是你養的金絲鳥，你太霸氣了！”我憤然摔門而去。

來到同學中間，我恍如隔了二十年似的陌生。大家都說，那個活潑開朗的孫薇怎么變得老成持重了？我知道是沉悶的生活扭曲了我的性格，內心好不傷感。晚上，我同好朋友秦月霞住一間，我把自己的苦水向她傾訴了。月霞感慨地說，原以為你嫁了個大老板找到了終身幸福，卻不知你有這般苦惱，說實話，我對你是又羨慕又同情。我問月霞現在的情況，她說畢業后先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員，后應聘到一家私立學校教書，工作緊張卻充實。

聚會結束后，我跟月霞到了省城西郊的那家私立學校，目睹了學校優美的環境和先進的管理體制，決定應聘到這所學校來工作。月霞擔心地問，要是你先生不同意呢？我說，我的生活由我自己主宰。有月霞的推薦，我很順利地被錄用了。

正如月霞所擔心的，吳心泉很生氣，正要大發雷霆時，我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攤到他面前。吳心泉驚呆了！好半天才說：你要離開我？難道我對你不好？你對我提供的生活條件還不滿足嗎？“你對我的好，也許別的女人求之不得，可我沒有福分去享受?！蔽艺f，“即使枕著你的金山睡覺，我心里也是不踏實的，因為我需要自己的事業，需要自己的生活?！蔽覓昝撍耐炝艉陀H友的勸說，毅然同他分了手。

我開始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全新的生活。我自告奮勇地擔任了兩個初中班的數學課和一個班的班主任。白天，我忘我地投入教學中，夜晚，我精心備課、改作業，找學生談心，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又仿佛要把這一年清閑積攢下來的能量全部釋放出來。每到休息日，我又邀上三五個朋友，或逛街，或郊游。我真正體會到了古人“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自由感和灑脫感。

這家學校是由香港一富豪投資興辦的，“廣納一流師資，培養一流人才”是它的校訓。所以，老師們對工作誰也不敢馬虎。有一次，我從一個資料上得知，北京一位教師自創“英語愉快教學法”取得成功，受其啟發，我決定嘗試“數學愉快教學法”。通過一個學期的探索和實踐，學生成績大幅提升。我成功了！校長對我的鉆研精神大加贊賞，并將它稱之為“孫氏教學法”在全校推廣。我的教研論文在《教學實踐》雜志連載，受到專家的好評。我一時成了新聞人物，受到全校師生和教育界同行的矚目。

一年后，我被破格提升為教導主任。

2002年11月，全國教研會在上海舉辦初中數學教學比賽，我把自己實踐了兩個學期的方法用上了，充滿趣味的教學使學生變被動接受為主動吸收，效果相當明顯。通過初選、預賽和決賽三堂內容完全不同的課，評委們接受了我的教法并一致予以肯定，我捧回了這次競賽一等獎的獎牌。

我成了真正的大忙人：一方面要做好本職工作，一方面要接受校外同行介紹經驗或上示范課的邀請，但我應對自如，樂此不疲。兩年的緊張工作讓我堅信：只要找準了自己的人生坐標，即使沒有大筆財富相伴，生命照樣可以熠熠閃光。

面對理解并支持我的前夫，我又一次接過他求愛的紅玫瑰

前不久，我的密友秦月霞結婚了。參加完她的婚禮，我忽然產生了孤獨的感覺。這些日子，向我牽線的熱心人倒是不少，大學教師、行政干部、企業工程師都有，可我全都以工作忙為由回絕了。現在想來，我連自己都搞不懂這是為什么。其實我并不是獨身主義者，我心里很想有個家。

就在我獲獎回來的第五天，我意外地收到一個精致的小花籃，飄帶上寫著：孫薇小姐，祝你生日快樂！天哪，我竟忘了那天是自己的26歲生日！由于沒署名，我猜了半天也不知是誰送的。這時郵遞員提醒我花枝下藏著一封信，打開一看，竟是前夫吳心泉寫的。他首先祝賀我比賽奪冠，事業順利，而后就是一大通自責。他說，打從你離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了痛徹心肺的悔恨，恨自己對你愛得自私，愛得專橫，沒有你的日子，我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所以，兩年來，我一直在思念著你、關注著你、追隨著你！他還說，如果你不認為我的話是謊言，請打我的電話，我隨時會來到你的身邊，向你懺悔。

讀完這封信，我簡直一頭霧水。遠在吉安的他怎么知道我比賽奪冠了？關注和追隨又是什么意思？他還有什么必要向我懺悔？我把信給月霞看，請她拿主意。月霞說，你既然有這么多問題想弄清，打他的電話吧。兩天后的一個休息日，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想不到他在5分鐘內就驅車趕到校門口。我愣住了。吳心泉下車做了個請的姿勢，要我上對面的茶樓坐坐。

品著那杯清香的涼茶，聽著吳心泉滔滔的講述——

你走后，我的思維亂了套，每天都在反思：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真情為什么不懂得珍惜？我想把你找回來，答應你的要求，但我知道你是有性格的女孩，不會輕易吃回頭草的，只好想方設法打聽你的去處。得知你在學校干得很出色，我高興極了，經常大半天坐在這茶樓里，借助望遠鏡，看你在操場上同學生一起做游戲，也看你在課堂上談笑風生的情景。我沒心思再在吉安呆下去，把廠子委托他人管理，來到南昌，在學校附近租房辦了個分廠。這一切為的只是常常看看你。多少次我想找你談談，可又擔心打擾了你的工作，惹你生氣。前幾天，我從報紙上看到了你獲獎的報道，激動中便決定了在你的生日之際坦言我的心事……

吳心泉的話讓我感動：原來我在他心中還占據著如此重要的位置！看著他顯得憔悴的臉，似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表達。那止不住的淚水，也許是我此刻心情的最好詮釋。

第二天，吳心泉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當著老師們的面，又一次單膝跪地，向我遞上玫瑰花。他說，兩年前，我的粗暴和武斷對你的自尊造成了傷害，那是我受國外一些家庭和父母影響太深的緣故，我知錯了！而今，我終于明白了，事業和家庭對中國的知識女性都是必不可少的。薇，請給我一次重新愛你的機會好嗎？我保證不犯那種愚蠢的錯誤了。讓我們都做太陽，為社會發光！

我不知說什么好，月霞說，還愣啥，快接住玫瑰吧。

我乖乖地把花接了，一片掌聲響起來——那是同事們對我們由衷的祝福！（責編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