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胎換骨地逃離貧寒？

Ａｎｎｙ　Ｗａｎｇ

有一本叫《格調》的書，講的是美國的階級劃分。

階級的劃分這件事情就很幽默，上帝制造人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階級的概念，否則，一定會把好人都劃做中產以上，而壞人都劃做中產以下。否則，不就是善惡不分了嗎?

有一個剛來美國的留學生一天對我講：“我很幸運一來就進入了美國中產階級的行列。”當時我就有點糊涂，這又怎樣呢?后來他又說他現在都不去KMART買東西。這是我聽到的最搞笑的階級劃分，他以為他不去便宜的地方買東西就是中產了。

還有一個嫁給美國人的中國女孩兒說：“中國人多么不懂情調，買再好的房子，家里也是干巴巴的沒有味道。瞧我家的擺設，很多花草把家弄得情趣盎然。用的東西也全是專賣店的產品。我們一定算得上美國的上流社會了吧！”我聽了簡直不知道怎么評價，從來沒有任何人把中產或者上流生活跟專賣店結合起來。這算是個發明了。

在不同的地方聽到太多這樣的話題，有時候我也開始疑惑，難道我在美國這么多年沒有受到一點中產品位的熏陶嗎?不然，為什么對人家的中產品位總抱有一種偏見呢？

后來我自己買了房，我也試著從家具到擺設盡量按照標準的中產情趣方向發展。看了些插花的書，買了不少花瓶花籃。窗簾和家具都是定做的，而且專門找了一些古董放在家里，這是最典型的中產階級的做法了。咱們也過一把中產階級的癮。人有的時候是很容易自得其樂的，朋友來了，自然要夸一句：你們家真有品位！我有一段時間也陶醉在這樣的夸獎之中。為了顯示我的晶位，所以，我還惡補了一些有關古玩的知識。

但是，這樣做了一段時間，我開始懷疑這樣做的目的。我有必要為了證明自己到達某一個階層，而做那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嗎，我有必要為了得到一個夸獎而做那些毫無用處的事情嗎?

當我們來到一個陌生的社會，我們是通過周圍某個群體來感知這個社會的。他們的觀點或者想法并不代表我們的想法，他們的生活方式也不代表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仿佛新生的嬰孩，有的只是感知和學習的能力，而沒有辨識的能力，看到了便接受了。我們從周圍這些人身上，認識了一個很片面的美國情趣、美國道德，還有美國式的生活，

但是，這種生活到底適合我們嗎?

我剛來美國時，有個美國工程師經常邀請我們去他家，陪他妻子摘豆角、草莓什么的，然后留我們吃一頓簡單而又難以下咽的飯，講一段圣經，最后送我們一大包香氣撲鼻的教會捐給窮人的舊衣服。剛開始，我認為他很友好，但是慢慢地，就有些受不了他辱慢的眼神和言語。那是一段異常混亂的時光，生活上的艱難，想要看看美國文化的渴求，還有自尊、道德等等的觀念，常常困繞著我，讓我有時想不起來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想不清楚我到底來做什么。

當你站在一個破舊的老鼠、蟑螂四處逃竄的歐式風格的壁爐前，穿著一身從救世軍那里拿來的帶有異國風情的衣裙，倚著從垃圾箱中撿來的家具，面帶甜美的微笑照出一張張相片的時候，你是誰？我見過很多這樣的照片，我們難道一定要從淪落中長大成人嗎?

也許是在艱難中太長時間，我們有時候急于證明我們已經逃離了貧寒。但是．我們能夠從內心脫胎換骨地逃離貧寒嗎?我們為什么這么急于證明自己是中產?有時候甚至是強行掙扎著證明自己是中產。

省吃儉用地買一所房子，還有一部車子。這是成功嗎?是跨入了中產嗎?再掙扎著把那些關于晶位、關于修養的知識填鴨一般地灌入腦子，這是中產嗎，我可以從很多的臉上看到成功．但是，我永遠看不到我想看到的優雅和風度。

我想起了那個男孩當年的話：“我一來就跨入了中產階級的行列。”然后我們就按照我們的觀察，我們可憐得幾乎沒有了喜好，我們按照別人的喜好布置我們的家園，擺脫我們那幾年艱辛的生活帶給我們的自庫，我們非常害怕被人恥笑，被人看成品位低下，于是，這里掛一只花籃，那里放一件古董。我們不知道什么叫附庸風雅，不知道什么叫低劣，不知道什么叫高雅，一切于我們都是新鮮的。我們在用我們有限的經歷培養著我們新的情趣新的審美觀，以期提高自己的地位，得到別人的認同。女人們出去做頭發做指甲買衣服．臉上便容光煥發起來，指甲也亮閃閃地奪人起來．衣服也是摸上去很柔軟的那種有牌子的，據說是很有品位的東西了；但是，這是我們嗎?

常常，我會望著天空發呆。在這里，我們沒有曾經，沒有過去，我們沒有第一天上校車的記憶和在學校的故事；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我們有很多困惑，我們喪失了很多自信，因而我們也正在一點點失掉我們自己，失掉我們曾經自豪過的感覺。這樣的人會有風格嗎}這樣的人會有格調嗎?這樣的人能達到中產嗎?當這個社會開始崇拜金錢的時候，開始崇拜階級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我的貧寒。

我們在努力，我們在學習，我們知道了刀叉的使用．知道了餐巾應該放在哪里，知道了什么時候應該穿什么樣子的衣服，但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到底學了些什么．所有曾經的知識都化為烏有。我們在重新學習做人、做事。我們在別人的國家里按照別人的標準生活。我們已經不是我們自己。

隨著物質生活的豐富，品位這個詞便很頻繁地出現在了我們的日子里。好的品位需要什么？要錢，這點我們已經很清楚了。但是誰來定好或者壞的標準呢?有錢人，當然是歷史悠久而又現在還活著的有錢有勢的人們，有許多這樣的書，有人或許覺得無聊愚蠢，是的，這的確是無聊的。但是，我同樣也認為我們需要知道。這已無所謂有聊無聊，因為我們畢竟生活在其中，這些規則有形無形地籠罩著我們，我們在渴望別人認同的同時，還應該知道一下比賽規則，或者游戲規則，

這是一個關于中產的游戲規則．很無聊，是嗎?但是，大家都在玩這個無聊的游戲。

在經過了很多時間的學習和演習之后，我放棄了做一個中產以上的人的想法。我不可能成為一個上等人，永遠不能。因為我的晶位太差，我不可能喜歡那些古老的東西，我喜歡嶄新的東西。我也總是喜歡吃那些低劣平庸的中國飯菜，而對法國紅酒一無所知。

這所有的游戲規則的背后，在這個一部分人制定的規則背后，我何必一定做一個痛苦的中產階級呢?

我是貧民，我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