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只做了一件正事

應良帆

忙，太忙了！不要說文山會海，光是吃喝一項就夠讓人對付了，老吳實在應付不過來。六七十年代窮得有上頓沒下頓的，總覺得這胃是負擔，像無底洞、橡皮袋，不知要填進去多少飯菜，過不了多久又會嘰哩咕嚕亂叫；現在巴不得這胃能裝能填，最好能裝進去兩噸山珍海味、三箱啤酒、七瓶茅臺

都得了酒精肝、脂肪肝了，雖說是“富貴病”，但夠嗆的!平日里也想聽老婆一句話“少喝酒，多吃菜”，節制節制，但真的上了酒場，早就“豁出去了”，不喝不爽快，不喝不恭敬，有一位老上級動不動就把喝酒跟“政治任務”聯系起來，頂頭上司還有一句口頭禪：“當年紅軍長征，連野菜湯連皮帶湯都喝……”你說這種情況下能不喝嗎?

好在也快退休了，退休了一定好好保養身體，老吳想。

也不知什么時候起，人們改叫他“吳老”了，叫“吳老”沒多久，他就退居二線了，退居二線沒多久，他又光榮退休了，這才感覺到“無官一身輕”是句酸溜溜的話。

“當官真好！”以前門庭若市，現在門可羅雀。世態炎涼啊！

這天黃昏，卻有一位老年婦女趕來向他道謝。老吳想了半天想不出她是誰，就說我不認識你。那老婦人說，是她丈夫臨死時囑咐她一定要來的。她說她捏著幾張舊報紙，打聽了好久，幾經周折才找到這兒的。說著“撲通”一聲跪下了；老吳沒攔住，急忙扶起。

“你丈夫什么名字?”

“劉紅衛。”

老吳急忙抓過報紙，上面有自己與病床上的劉紅衛握手的照片，那照片上的情形仿佛劉紅衛抓住一根救命草一樣，緊緊不放

噢，老吳想起來了。那應該是他當副縣長時候的事了。那個時候自己真年輕啊!

他的車子在黃牛村爬坡時壞了，附近沒有修車人，縣城里派來的修車師傅最快也得一個鐘頭后才能趕到。這時，恰好有幾個農民一邊談論一邊朝這邊走來。

“真夠慘的，全身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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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里缺錢，這醫藥費可是一大筆開銷。這事本來跟他無關……”

“他也真傻，當什么英雄！”

“話不能這么說，如今像劉紅衛這樣的人太少……”

老吳一聽”劉紅衛”，吃了一驚，那不是他高中隔壁班同學嗎?雖然隔壁班，但交情還不錯。

“他在哪家醫院?”老吳急忙問，好像心靈中的早被遺忘的某根弦動了一下。

那幾個農民光顧談話，不知道旁邊還有幾個衣冠楚楚的干部，都嚇了一跳。年輕點的回答說：“還在鄉衛生院里，離這兒不遠，翻過前面這小山岡就望得見，在鄉政府隔壁。”

“走，看看去。”在這里等太無聊了，看看老同學也好么，老吳想。

當老吳一行人提著一袋水果走進病房時，里面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站起來，其中坐在床邊的婦女就是現在向他道謝的老婦人。老吳一看，才知自己搞錯了，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的是，病床上的人他根本不認識。不過，他分明感覺到對方的手把他握得緊緊的，不比同學久別重逢時的握手遜色，他覺得手都有點發痛，沒想到一個受重傷的人握手時竟還那么有力！這時，有幾滴滾燙的眼淚落在手上，讓老吳也覺得有些激動，好久沒有這樣感動過了，就說：“謝謝你，我代表縣政府謝謝你！”

想到這里，老吳才明白這老婦人為什么感激了，就是自己這句話使這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受到了很好的照顧。隨即鄉長書記都來了，鄉長當場拍板，醫藥費鄉里全包了。英雄所在的黃牛村那些村干部也匆匆趕來……第二天，縣廣播電臺就播放了副縣長看望英雄的消息，全縣掀起了“學習英雄劉紅衛”的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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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切僅僅因為他叫“劉紅衛”，跟副縣長的同學同名同姓!老吳帶著譏諷自己的心態想著，手上似乎尚留握手的余溫，劉紅衛的以及他妻子的。這余溫讓他感覺舒適溫馨。他終于大徹大悟：自己這一生忙這忙那，其實，都是在瞎折騰，這些年來自己是酒囊飯袋，行尸走肉，惟獨這件純屬誤會的事才是該做的事，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