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硯

泰山之前，汶水分雙流環(huán)繞徂徠山流過，又匯合于大汶口，西流而去。據(jù)清人王士禎記，明崇禎年間，山東鄒平名士張華東丁丑三月游泰山，途宿泰山南部小鎮(zhèn)大汶口，：行至汶水之濱，于水中得一異石，“石可尺許，背負(fù)一小蝠，一蠶，腹下蝠近百，飛者，伏者，肉羽如生。蠶有天然有小凹，可以受水；下方正，受墨。”張華東如獲至寶，大喜，巧琢成硯，并刻上銘文，名之為“多福硯”。

其實(shí)，這石中之蝠，是三葉蟲化石，它生于五億年前泰山附近的淺海，經(jīng)地殼變遷，被埋入泥沙或巖石縫中，成為化石，其形像燕，又像蝙蝠。后人多稱為燕子石。自從“多福硯”問世，此地雕硯業(yè)興起，清中葉后最為興旺，多福硯可稱是燕子石硯的鼻祖。

300年后，泰山南岸普照市內(nèi)一小沙彌在山下挑水時(shí)復(fù)得此硯。小沙彌見此石形狀迥異，色澤古綠，撫之滑如肌膚，石上有美麗花紋，并刻有文字?jǐn)?shù)行，小沙彌雖不識字，但知其必定是件稀罕物，于是將此石裝入腹中帶回寺內(nèi)，欲將此石獻(xiàn)給方丈行空大師。

此時(shí)行空大師正和兩人論佛。此二人一為泰安城藏寶閣主人沈祥福，是當(dāng)?shù)厥詹孛遥灰粸樘┌渤莾舨萏玫奶弥黢瑑羯瑸楫?dāng)時(shí)的儒學(xué)大師，曾做過清末濟(jì)南府的師爺，其書法造詣很深，遠(yuǎn)近聞名。

小沙彌高高興興地闖到殿前，見師父有客人在，正欲退下去，卻被行空叫住。行空間：“天誠徒兒，為何事如此慌張?”小沙彌以為那石是塊寶貝，不想讓外人知道，但又不敢打誑語，所以吱吱唔唔，說不出來。老方丈慈眉善目，呵呵一笑，以手撫須道：“有事盡管道來，此二位居士不是外人。”小沙彌這才說道：“適才小徒去山下挑水，回來時(shí)被草叢中一塊石頭絆倒，我爬起來欲向那石頭發(fā)狠，卻見是塊奇石，上面多迥異圖紋，并刻有字，小徒以為是塊寶貝，特拿來來獻(xiàn)給師父。”方丈驚喜道：“噢，是何等寶貝，拿來給老納和二位居士一見。”小沙彌趨步上前，從懷中將石取出，遞給方丈。

這石果不尋常，綠光螢螢，涼氣襲人。老方丈反復(fù)看罷，側(cè)臉對沈瘳二人說：“像是塊石硯。”那藏寶閣主沈祥福眼明手快，話沒聽完便已離座前趨到行空面前，將石硯接過。沈祥福是何等人物，是收藏名家，鑒賞專家，他只一摸一瞅，便不由心頭一震，心想此石莫非是那失傳二百多年的多福硯?他翻來覆去，掂上摸下，仔細(xì)看罷，果然就是那硯中瑰寶多福硯。隨之驚喜如排浪一般涌上，令沈眩暈。可這沈祥福是何等人物，是藏寶閣主，是收藏名家，鑒賞專家，但他更是生意名家。他何不知此硯的價(jià)值，那是價(jià)值連城吶I但他又何等精明，心中立馬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不讓一點(diǎn)驚喜之色溢于言表，惟恐讓別人以為這是塊寶貝。于是他若無其事地輕描淡寫道：“是塊石硯，是塊不錯(cuò)的石硯。”說罷故作輕松地遞給行空。

這時(shí)，凈草堂主瘳居士踱步上來，從行空手里接過石硯，不覺心中一喜。只見此硯自然天成，質(zhì)細(xì)而滑，溫瑩如玉，撫之若肌。石上圖案有一像欲飛蝙蝠，一像是春蠶橫臥，石腹之下還有近百小蝙蝠狀的花紋。瘳凈生不禁心花怒放，再看罷那銘文，瘳居士已是喜上眉梢，手舞足蹈道：“妙，妙，妙，果真是寶貝，乃天價(jià)之寶也！”行空間道：“瘳居士如此興奮，試問此物妙在何處?因何為寶?”沈祥福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這不過是一平常石硯，請問瘳老此石妙在何處?”于是瘳凈生將前文段述張華東游泰山，得此硯的事娓娓說一遍，又道：“此硯為泰山造化，汶水浸潤，不僅堅(jiān)硬似鐵，質(zhì)細(xì)滑如肌，而且此硯盛一匙之水，半月不涸，盛一洼之墨，盛夏不干，是泰山燕子石的始祖，實(shí)乃硯中神品。傳說張華東將此硯獻(xiàn)于崇禎皇帝，以祝皇帝多福，國之祥瑞。崇禎皇帝愛不釋手，賞張華東御用端硯兩萬，銀千兩。不想七年之后，李白成率農(nóng)民軍攻入北京，崇禎帝吊死萬歲山，此硯也隨之銷聲匿跡。后來清兵入關(guān)，順治帝還頒旨于天下查找多福硯，終沒找到。于是有了清廷大員，著名詩人王士禎對此硯的專門記文。更妙的是沒想到此硯初出于泰山，200多年后竟又復(fù)出于泰山，真乃天意，我佛造化呀！”

這時(shí)，沈祥福說道：“怕是瘳老年高眼花。那多福硯已失200余年，這個(gè)不過是件普通物件，頂多是后人做的贗品哪稱什么寶貝。”

凈草堂主卻不相讓，說道：“多福神硯，天下無雙，怕是仿不來的，行空大師，莫聽他胡言，還望妥善收好寶硯。”

沈祥福眼看如意算盤欲要被人打亂，有些慍怒道：“你才是一派胡言呢！”

行空見二位居士互不相讓，于是雙掌合十道：“二位居士，不必為此小事傷了和氣。真假佛自知，我們還是繼續(xù)論佛吧。天誠徒兒且退下去吧。”

藏寶閣主只記惦著那多福硯，竟聽不進(jìn)一點(diǎn)佛道。直至日落西山，暮云合碧，二位居士才和行空法師合掌道別。

翌日一早，沈祥福備下厚禮，匆忙來到普照寺。行空將其迎入殿內(nèi)，問道：“沈居士為何事一早來訪?”

沈祥福將禮物呈上，說道：“勿庸諱言，這是在下備下的一點(diǎn)禮物，大洋一百，粗布一匹，想換法師那塊石硯。”行空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區(qū)區(qū)贗品，何以承受沈居士如此慷慨。”沈笑道：“法師言重了，雖是贗品，但是我見它還值得一藏。再者法師也用不上，所以才冒昧來求了。”行空道：“老納是用它不上，可是有人卻用得上。”沈祥福忙問：“誰?””凈草堂主，老納方才讓徒兒天誠將石硯送去凈草堂，供瘳居士習(xí)練書法之用。”方丈說完，沈祥福心涼半截，說道：“難道瘳凈生比我的禮物多嗎?”方丈道：“錯(cuò)，瘳居士不曾送禮，是老納白送給堂主了。”“什么?法師白送于他了?”沈驚道。“是呀，區(qū)區(qū)一石硯，用以研墨習(xí)字，只是量材而用罷了。”“什么區(qū)區(qū)石硯，那可是價(jià)值連城的硯中瑰寶多福硯呀！”沈祥福一急，不想竟把真話脫口而出。方丈故作驚訝道：“沈居士昨日不說是贗品嗎?老納信以為真，便當(dāng)作平常之物送出去了。今日怎么又成了寶物?”沈祥福被問得一怔，知道自己失言，不知說何才好。“我，我……哎，方丈既已明白，請追回寶硯，沈某愿出千塊大洋。”方丈哈哈笑道：“出家人禮佛，怎可出爾反爾，送去的東西再索回呢?”“我出大洋千塊吶，法師。”沈祥福忙補(bǔ)充道。方丈笑曰：”老納為方外之人，視錢財(cái)如糞土。再說沈居士如果昨日如實(shí)相告，表其心意，或許老納就白送于你了。佛不打誑語，自然也不喜打誑語之人，老納倒是愿意把寶硯送于慧眼識物主人。”沈祥福聽后，面如豬肝，懊惱萬分，喪氣而去。

行空望著沈祥福的背影，勸慰道：“沈居士不必懊惱，佛講個(gè)緣字，也許瘳啟士和那多福硯有緣，而你與它無緣吧!”

[作者簡介]閔一門，原名閔建凱，山東滕州市人，1994年至令發(fā)表《手藝》、《酒莊》、《女人杜鵑》等中短篇小說100余篇，現(xiàn)為自由職業(y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