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保從會趕著水牛去草場放牧時起,最先認識的東西就是山上和林中的鳥類。只要聽到嘰嘰喳喳的鳴叫,或者看到妖妖嬈嬈地飛行,他都能分辨出它們是哪種鳥雀,是雌是雄,體積多大,羽毛如何,喜歡在哪里筑巢下蛋,養育后代,并為此而激動半天,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幸福暖流。
年紀稍長,陶保在父母的責罵聲中,磨磨蹭蹭地到附近學校去混了幾年的日子,就再也懶得翻動那些課本了。因為各種各樣的鳥雀,遠遠近近地鳴叫一陣后,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撲棱棱地從窗子外面飛進來,紛紛落到他打開的書頁里,把所有的文字都覆蓋了。在懶心無腸的勞動之余,他提著刀去砍來竹子,剖成細細的篾條,動手編了許多鳥籠,然后將捉到的鳥雀放到里面,洋瓜似的掛滿了屋檐底下,開始喂養起來,早晚觀賞,心滿意足,為了侍候籠子里的鳥雀,陶保沒少挨父親的訓斥,父親罵他是個鳥變的不中用的東西。當然,陶保也不光養鳥玩鳥,他看夠了,玩膩了,就會把它們掏出來,用雙筷子往鳥脖子上用力一夾,隨后將斃命的鳥雀用水浸濕,丟到火灰里,直到刨出一股焦糊味,才開始褪毛剖腹,再抹上鹽巴,放到火上去烘烤,最后就被裝進他的肚子里了。
陶保在捕捉鳥雀方面很能干,但就是討不到老婆。靠耕田種地過日子的人家,哪個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給整天就知道去捕捉鳥雀的人呀?愛玩鳥雀的人,都稱為“雀屎”,可見人們對其行為是十分鄙視的。陶保想,討不到老婆也好,省得有人管著,反而礙手礙腳的,沒有什么自由。為此,他反而走了不少地方,增長了不少見識,悟出許多道理。他發現食客盈門的飯館,點得最多的菜肴,不是什么大魚大肉,而是那盤油炸鳥雀。食客們在細嚼慢咽之余,都不約而同地直夸野味就是香,把整個陶保的神經也給觸動了。他想,何不去捉些鳥來賣呢?別的本事自己沒有,攆鳥捉雀嘛,可是自己的拿手好戲啊!陶保急慌慌地奔回家,用馬尾編了數十副扣子,通通布到鳥雀經常出沒的樹林中和草叢里,專等各種鳥雀將細長的脖子伸進活套里來,可是收效卻不大。
陶保看到光靠馬尾扣子發揮不了多大作用,經過多方打聽,最后用高價從一外地人的手里,買到了一副專門用來對付鳥雀的網。只要將這網朝草坡上一扯,再一邊拋撒泥塊,一邊拼命吆喝,驚慌逃竄的鳥雀,沒有幾只是能夠幸免于難的。那些為了活命而掙扎得羽毛脫落,乃至翅膀折斷的鳥雀,被陶保塞滿麻袋后,偷偷運到外地去,以高價賣給各種檔次不一的賓館飯店,換回一沓沓鈔票。
在陶保的大肆捕捉下,山寨周圍的鳥雀越來越少了,就連帶著一股腥味而叫人生厭的烏鴉,也沒了蹤影。即使偶爾有幾只躲在遠處的樹林里鳴叫,聲音也是顫顫的,透出無奈和凄涼。到后來,人們即使再怎么睜大雙眼,豎直耳朵,也很難看到鳥雀飛翔的身影,聽到鳥雀孤獨的鳴叫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遲緩的春天又到了,山里的竹木發了牙,坡上的百草泛了青。可不知怎么回事,各種各樣的毛蟲,竟多得出奇,有黑的、黃的、花的,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枝葉。它們不停地蠕動著,將綠色的葉片啃得發出沙沙聲響,老遠就能聽見,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有天傍晚,陶保年邁的父母走親戚去了,他吃過晚飯后,想起第二天還要到遠處捕捉鳥雀,以便運到縣城去販賣,就早早關門睡覺了。半夜時分,陶保正在夢里數花花綠綠的鈔票呢,就被一群毛絨絨的東西給螯醒了。他伸手一摸,發覺身上爬滿了毛蟲,頓時驚叫起來。陶保光著腳板跳到地上,踩著的也是毛絨絨的蟲子。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開關的線繩,拉亮電燈一看,只見屋里到處黑壓壓的,正在蠕動著向自己襲來。陶保被眼前的恐怖情景嚇得心驚肉跳,一下子就癱倒了——
從此以后,陶保開始變得瘋瘋顛顛的,整天像個孤魂野鬼一般,在山野里來回游蕩,只要看到或聽到寨子里有人捕獲了鳥雀,他就眼睛發紅,顯得異常憤怒,總要提根木棍跑去興師問罪,因而和許多人都結下了冤仇。
富有同情心的人,每當看到他跌跌撞撞地跑遠的背影,都不無感慨地說,陶保這瘋病,全是那場蟲災給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