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橋鎮棋風甚盛。鎮上有許多棋茶社,經常聚集著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行業各不相同,有一點卻一樣,就是嗜好象棋,很多還是此中高手。因此,這些棋茶社的生意都比較紅火。
有一天,一家名為“和為貴”的棋茶社開張了。掌柜是外地人,三十多歲,自稱姓李,從不與人對弈。這李掌柜別出心裁,他在墻上掛出十多幅殘局棋勢圖,聲言能破一局者,可免費得到上好綠茶和一屜小籠包。加上他待人謙和,茶味純正,收費又低廉,棋客慢慢多了起來。這樣,“和為貴”的生意就逐漸火過附近的幾家同行。
這本來毫不奇怪,但這幾家棋茶社的老板認為,一個外地人居然搶去他們的客源,“騎在”他們的“脖子上拉屎”,實在是有辱他們乃至雙橋人的臉面。有人提出,既然都是象棋惹的禍,那只能用象棋來解決。于是他們請出雙橋鎮第一好手、綽號“小鬼頭”的街霸刀疤四。為什么“鬼頭”前面要加個“小”字呢?棋人們都知道,北方有一個大名鼎鼎的那健庭,人稱“大鬼頭”,這刀疤四怎能和人家大國手比呀!
刀疤四果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一闖進“和為貴”,便一把扯下墻下的棋勢圖,手指著李掌柜的鼻子:“姓李的,別用這些殘局唬人呀!有膽的,和我真刀真槍干上一盤,你要能贏,我不擋你的發財路,也不會再在雙橋地界上下棋;如果你輸了,對不起,立馬給我離開雙橋鎮,滾得越遠越好!”
有好事者也跟著起哄:“李掌柜莫不是怕了!”“可不是,李掌柜除了動動殘局,從沒見他下過棋呢!”
李掌柜面色沉靜,一言不發。
一些棋客看不慣刀疤四的行徑,對李掌柜說:“是鐵打的錐子,再厚的口袋也裹不住,真人總要露面。李掌柜,我們只看你殘局功夫,就相信你的水平,你就答應吧!”
在這種情形下,誰都沒有不應戰的理由了。決戰將于三天后的午時進行,地點也不用選,就在“和為貴”店里。
消息頓時傳遍整個雙橋鎮。有人想一睹“小鬼頭”的犀利殺法,也有人想知道,這李掌柜到底是不是塊料。因此決戰的時辰一到,店里就擠滿了人,后來的只好圍在門外,踮起腳遠遠地看。
李掌柜和刀疤四在店中央正襟危坐。刀疤四猜到先行,兩人落子如飛,轉眼便弈成中炮對屏風馬的開局。正如人們所希望看到的,一進入中局,兩人都顯出了不凡的功力。先是刀疤四紅車過河,吃掉一馬。又到李掌柜舍馬拱卒,奪回一炮。雙方在中路展開了肉搏戰,只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畢竟是李掌柜棋藝老成,在殘局上技高一籌。第四十六回合時,黑方車馬卒逼宮,紅方則以炮入角叫將,馬隨車行,企圖給黑方后防制造一些威脅,但仍是徒勞無功。第四十七回合,黑方卒換雙仕,“車心馬角,神仙難脫”,紅方空有車馬炮,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看已似回天乏術。
刀疤四汗流浹背。周圍開始有喧聲,既然大局已定,一些人也準備離去。
這時,李掌柜突然站起來說:“這盤棋是和局。”
話音剛落,人群就騷動起來,想走的人也重新聚集了。有人說:“李掌柜,這算什么事?雙橋鎮可沒有下假棋的。”“是啊,該誰輸就誰輸,我們可都看在眼里的。”
刀疤四紅著眼,跳起來大聲說:“我刀疤四就喜歡輸個干脆,可不稀罕別人讓棋!”
李掌柜平靜地說:“紅方下一步可走車三進五叫將,雖白丟一車,但能騰出炮路,以炮兌馬……第十二步,紅馬通過騰挪叫將,迅速撤到中路回防。黑方空有一車,而此時紅馬、相位俱佳,從而形成車對馬雙相的正和局。”
李掌柜一口氣說完后,人們私語不斷,有贊嘆也有懷疑。有好事者在棋盤上演練起來,到了第十二步,棋局果如李掌柜所說,一絲不差。
刀疤四癱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地問:“你,你是什么人?”
一位姓趙的棋客說:“李掌柜,這十二步確實都是官著,‘小鬼頭’卻不一定看得出,又怎能輕言和棋呢?”
李掌柜沒有回答,卻說:“十年前,有個叫李鳳先的年輕人弈游云南,與當時九十歲高齡的‘西南棋圣’楊敬齋展開了三局大戰……”
姓趙的棋客插嘴說:“這事我們都知道,李鳳先號稱‘嶺南飛鳳’,行棋鋒利,十年前以二和一勝的戰績,活活氣死楊敬齋。李鳳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盡管贏得三萬彩金,卻都花在楊敬齋的后事上。但他的名氣隨之達到巔峰,如日中天。然而處理完這事后,李鳳先就不明不白地失蹤了,至今杳無音信,棋界對此也猜測不一。”
李掌柜沉吟良久,忽然大罵道:“李鳳先不識好歹!”
趙說:“這事不能全怪李鳳先,楊敬齋當時已是百病纏身,就算不是因棋動氣,也將不久于世。”
李掌柜說:“楊敬齋開始時并不想比試,就因為好事者慫恿。楊一向對后進棋手很有愛才之心。因此,第一局在96手時,楊可勝可和,他猶豫了一下,卻選擇兌馬,簡單成和。第二局108手,楊也有一次極好的反擊機會,但他似乎沒有看見,走了一步閑棋,結果又是和局。到了第三局,楊不經意走了一步漏著,被李抓住機會挺卒,形成‘二鬼拍門’殺勢。楊為求解殺,思慮良久,不料急火攻心,當場口吐鮮血,抬回家后,從此再也站不起來。”
眾人噓噓不止。趙不禁問:“如果楊敬齋真的讓棋,難道當時李鳳先看不出來嗎?”
李掌柜嘆氣道:“李鳳先號稱‘嶺南飛鳳’,焉有看不出之理?可惜,只名利二字,就足以讓許多人喪失良知……”
姓趙的棋客忽然想到什么,說:“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你也姓李,莫非……你和李鳳先有什么淵源?”
李鳳先眼神如煙云般恍惚,說:“棋雖曲藝,義頗精微,本為適人之情、助藝之趣,又何苦用來爭強斗勇、逐名奪利呢?”
正當“嶺南飛鳳重出江湖”的消息傳播開來的時候,“和為貴”棋茶社卻已人去房空。據房東說,李鳳先在與刀疤四下完那盤棋的當天晚上,就連夜搬走了。至于“飛”往何處,天才知道。不過,他到底留下了一樣東西,就是那塊“和為貴”的招牌。
而刀疤四,至今仍然在雙橋鎮上弈棋。認識他的人都說,這家伙簡直判若兩人,一不惹事生非,二不再斗彩棋,性情溫和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