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故我在

須發皆白的老劍客一出手就是上百年的功力，將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打得找不著北，一直風光無限的主打人物到頭來卻像一群跳梁小丑般可笑，最終驗證了一條絕對正確的真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對了，這只是老掉牙的武俠小說慣用的套路，現實生活中很難再現神奇的一幕，如果把背景縮小到體育界，盡情演示的都是年輕當道的活力四射。在這里，年齡已成為一種負擔而不是爭勝的酬碼。

圍棋也算是競技體育，卻不是一項純體力活，不然也不會有一大幫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鬧著不肯退休。但如果你認為年頭混得越長，經驗就越多，功力自然跟著上漲，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從一個大的角度講，圍棋確實是所有智力游戲中最最復雜的一項，幾十年的光陰搭進去也不一定能取回一本真經；而各種技術的轉型之快，使老棋手更容易處在被淘汰的邊緣。行走于黑白道的三國高手，都知道這一行沒有唯老獨尊的概念，雖然后生們還能恭敬地稱你一聲前輩，話外音就是說你已經過時了，這個時代已不再適合你。

小李子的遭遇頗能暴露眾多看客喜新厭舊的心態，在他單槍匹馬一統天下沒多久，媒體已鋪天蓋地都是后李昌鎬時代的論調。連韓國人也不太得意“老大不小”的石佛，忙不迭地早早選出接班人，雖然暫時還離不開這位小老頭的巨掌擎天，骨子里卻更希望八方美人睦鎮碩的早日登基。說到這忽然想起來小李子并不老，只不過在渴望鮮活的世風中顯得有些扎眼，其實不少人做得更過份，卻在逆流而上的大潮中滋滋潤潤地生存、發展進而贏得尊重。

日本好像是個與世隔絕的桃園，悠哉游哉地施行著自己的定律，新陳代謝的速度竟也跟著減緩下來，棋手的競技周期出奇地長。趙治勛之流在盟主寶座一坐就是十來年，被趕下臺后仍死而未僵，最近還有還陽的跡象。當家的一批棋手幾乎都在進入四十歲后才突然成熟起來，而在中韓兩國，這已是半退休的階段了。究竟是日本的何種沃土培育了一批大器晚成的棋手，又讓他們容光煥發地走入夕陽紅呢？這是一個答案紛雜的問題，但在這里，我不想探究什么原因，套用一句無厘頭的話：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在日本棋壇一片暮色的論調中，老棋手們保有相當大的壓力，不過事實證明了他們的存在價值。

王銘琬本因坊接連送走趙善津、張栩兩位年輕的強力挑戰者之后，絕不會想到創記錄（年齡）的挑戰者加藤正夫竟也如此難纏。潛意識里劊子手的風采已在上個世紀展露殆盡，他根本沒必要趕來湊這個熱鬧。王本因坊拿下前兩局后，更是把一顆心全放到了肚子里。“天意如此，我不拿三連冠都難。”第四局的起高目以氣勢壓人，沒想到老加藤竟不為所動，以靜待動的打法反將王銘琬置于窘境。正所謂“見怪不怪，其怪必敗”，身經百戰的加藤頃刻間已將比分扳成2比2平。很難說眾人對此的態度，可能加藤的反擊會讓很多人心里不舒服吧，但老將雄風猶在對后生們的刺激作用至為明顯。就在林海峰以花甲之軀挑戰依田名人未果不久，一直碌碌的三羽鳥之一羽根直樹扳倒柳時熏走上前臺，曾經的希望之星結城聰也一下子找到了感覺，內外線一齊開花，春蘭杯上三名日本小將領銜主演將年輕棋手的強烈反彈推向了高潮，沒有人探尋之中的因果關系，但我更愿意將日本棋壇兩極突起視為彼此作用的杰作。

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曾因盛產高齡棋手而被批得體無完膚的日本棋壇終于在新千年滲出了小鬼當家的味道，盡管這個過程有些漫長。武宮在十段戰上敗陣后說：“希望以自己的失利為年輕棋手加油。”看來，他的愿望已初見成效。

與日本人有些暖昧的間接行動相比，韓國人提攜后輩的典范曹薰鉉更具有親身調教的傾向。老曹還不算老時，慧眼為自己找了個日后的好對手收為弟子，現在滿頭銀發仍不肯退居二線，以血肉之軀承載著少年人的輪番轟炸。很多時候，曹燕子從一個枝頭飛到另一個枝頭，樂此不疲地忙于修枝剪葉。韓國棋壇多好勇斗狠之輩，很大原因在于老曹的傳承，曹燕子幾十年保持戰神本色，砥礪得弟子飆升為第一人不說，韓國少年鐵血團也因其存在得益良多。與日本相比，韓國近代圍棋的基礎薄弱得像一張紙，老曹忙前忙后將其加固為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堤。這么說一點也不過份，以前我們總是感慨他以一個應氏杯帶動了本國的圍棋熱潮，令人驚訝的是，這位開山鼻祖的生命力如此旺盛，至今仍與徒孫輩的棋手攪和在一起。與徐奉洙一起開荒時，超強的實力逼得對手負氣遠走，劍走偏鋒練成邪派神功；與弟子明爭暗斗，終讓石佛成就忍術大家。同昌鎬四世大斗KT杯，幾出幾入的逆轉大戲唱得驚心動魄，最近又極具罕見地向鐵頭團大頭目李世石七次奉上降表，大有栽培其天下統一之意。老曹雖號稱戰神，但也難違自然規律，何以能長期保持最佳狀態呢？關鍵在于他總能發現合適的對手，甚至不惜去努力創造。為自己確立了強勁的對手，也就消除了高處不勝寒的孤獨。與石佛恰似兩個極端，老曹總是以最犀利的攻殺，最具挑釁性的著法將自己置于危險的邊緣，走鋼絲的感覺可以讓他那顆不再年輕的心始終保持敏銳的觸角。所以李昌鎬只能是冷冰冰的石佛，老曹才是眾多青年才俊的精神領袖。

我們都愿意看到青年人意氣風揚地爭霸天下，用得意與失意奏響一曲曲青春交響曲，笑與淚都是日后回味的甜密。不過，千萬不要忽略了那些已不再年輕的、但仍以各自的方式參與的老同志。失去了他們，這個世界不但乏味，而且充滿了危機。不信，你可以看看中國圍棋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