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時序已到晚秋,天氣微涼,在小隴山林業實驗局工作的朋友李健抱憾說:“你們來得太遲了!早來十天,就可以看到烈火樣燃燒的紅葉,現在沒啥看頭了。要有一夜霜殺,風一吹,樹葉就全落了!”話雖這樣說,他不愿掃眾人興,帶著大家造訪霧靄朦朧的小隴山。
清晨,車出北道不遠,便一頭扎進云霧繚繞的山溝,向我們要游覽的第一站——曼殊寺馳去。路隨山轉,山送錦繡,處處喬木灌木混雜的新鮮圖畫不斷沖擊著眼簾,視野,驚嘆聲就不斷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遠處一樹,或一片夾雜在綠色中的耀眼紅葉和燦爛黃葉。李健每年都要進山好多趟,應該是習以為常了,但他還是被被深秋的激情所動蕩,興致勃發,介紹山間植被的種類特點,述說小隴山的歷史文化。據說,我們行走的這條路就是古老的關隴大道,解放前還運輸繁忙。李自成在這一帶活動過,太平天國起義失敗的部分將士流落到了這條大道旁邊一個叫謝家磨的地方,那里至今還有將士們的墳墓和后裔。我忽然想起,杜甫也是在失意的情景下西入古秦州,是不是小隴山深幽藏秀的美麗風光能夠慰藉人類的心靈?
車行駛一陣,向左一拐,眼前豁然開朗,一組古典風格的建筑群氣宇軒昂地坐落在空壑幽谷中。曼殊寺到了。曼殊寺四周環繞的十八座山峰形似蓮花瓣,皆向文殊主峰朝擁,成就“十八羅漢拜文殊”的妙景。曼殊寺歷史上就是佛教圣地,先后更名寄骨寺、京都寺、凈土寺,曾一度湮隱于歲月中。近年,五臺山高僧海德法師奉師囑尋址化緣建寺,使“秦州八景”之一的“凈土松濤”再現山區。李健講了一個民間傳說故事,能夠體現自然與人文的巧妙結合:有位四川僧人路過這里,看峭石嶙峋,紫靄彌漫,聽山泉流響,松濤陣陣,頓覺神清心明,全身通脫,認為是風水寶地,于是擇地埋下一枚銅錢做記號,繼續趕路。多年后,僧人的徒弟遵師囑前來尋訪,一針插下,正入錢眼,于是修建寺廟,弘揚佛法……蜀地多奇山秀峰,四川僧人踏遍青山,最后為曼殊寺的自然奇觀所折服,大概是因為小隴山地處南北交界帶,山水草木都薈萃了兩地的神韻而更具魅力!
出曼殊寺,往黨川林場,途經放馬灘。放馬灘在同屬麥積山景區的仙人崖與石門之間,方圓數百里,據傳秦人祖先非子替西周孝王在這里放過馬。非子擅長養馬,他把一批又一批優良的戰馬送給周王,周王嘉獎他,在這里劃了一大片封地,叫“秦地”,非子成了周王朝的一個小附庸國首領,他的后代祖祖輩輩都擅長養馬,直到秦始皇南征北戰,建立第一個封建帝國。在古代,戰馬的優良與否直接影響著戰爭的勝負,秦始皇能夠馳騁疆場,力挫群雄,放馬灘出產的秦馬功不可沒。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里鼻廣口方,耳如竹削,眼如懸鈴,躍躍欲馳的馬俑就是以秦馬為原形的。近代再次讓放馬灘揚名的是1986年在這里考古挖掘的古墓群,墓中出土數百件文物,其中有秦簡、戰國木板圖和西漢紙質地圖。木板圖有七幅,1990年在上海舉行的國際中國歷史地理討論會上,確認“是迄今為止我國最早的一幅實物地圖,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幅實物地圖”。紙質地圖紙面光滑平整,山脈、河流、道路等形狀都用黑色線條繪出。這是我國已發現年代最早的紙張實物。地以物名,于是,森林公園就以放馬灘命名。放馬灘景點其實只有白水泥雕成的七匹“秦馬”和一間象征性的茅草房,其他內容,就是周圍千姿百態的山峰和各種名目的樹木。放馬灘森林公園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其自然樸實的特色,站在這古老的土地上,我試圖諦聽歷史的回響,恍惚間,一群良馬從山溝里擁出,牧馬的秦人唱歌抒發心中的福樂,那歌,正是《詩經》里記載的……這樣臆想著,就離開了放馬灘。
中午在黨川林場小棲后,即去石門山。黨川林場場部與放馬灘之間,有一處頗為險峻的天然關口燕子關。這里沒有留下戰爭的傳說,只與地理氣候有關:燕子關在南北交界帶上,南來北往的燕子都到此為止,不過關去。
燕子關之北,便是被贊譽為集泰山之渾厚、華山之雄偉、黃山之奇幽、峨眉之秀麗的“秦州第一洞天福地”、“小黃山”——石門山。車穿行在通往石門山的林陰道上,視野開闊不得,大家便向李健打問石門山的妙處。李健說:“石門山可以概括為一樓、二禽、三奇、四杉、五獸、六珍、七花、八景。一樓指北峰的鐘樓,等會兒能看見,四杉也容易見,其他如錦雞、熊、麝等珍禽異獸和玉蘭、杜鵑、瓊花這類名花就不可能見了。八景中的石門夜月被列為秦州十景之一,也只有八月十五晚上最美麗,能登臨欣賞的人就更少了。要把這石門山的天地尤物都看完、看遍,恐怕得花幾年時間吧!”大家沉默片刻,嘆息說許多自然美景都寂寞地存在,寂寞地消失。是人類辜負了“造化鐘神秀”。
到石門山腳下,天更陰,云霧正在山頭山腰間醞釀下雨的情緒。石門山至今未通電,人工雕鑿的痕跡也不多,于是,自然山水的真趣味便成主調。大家走在鋪滿秋葉的土路上,腳底柔軟而舒意,整個人似乎與大地長在了一起,格外充實。山上,路邊是隨心所欲生長著的喬木、灌木和野草,偶爾也有山花執著清爽地開滿一處,很醒目。林木茂密的地方鳥兒有條不紊地鳴叫,穿飛;有的鳥棲在斜刺過來的樹枝上,似在迎賓——這山里的鳥兒沒受過人的傷害,所以不曉得提防人。蘭州東方紅廣場上的鴿子不防人,還纏人,因為它們都墮落成了食客。我從鴿子生活的塵世中來,我的靈魂已經被污染,望著天真無邪的小鳥,真不忍驚飛它們。鳥卻體會了人的心情,閃身飛到了別處。
隨著山勢的升高,樹木稀少了,巨大的山石裸露出來,人就俯身小心地攀援。間隙回望四周,沒有樹陰遮目,眼界大開,各種姿態、各種色彩的山峰盡攬過來。時已深秋,山間綠的主色調正在黯然褪去,悲壯的夕陽紅與豪邁的金黃色卻生動活潑地跳蕩,像石魯充滿野氣的畫風。李健介紹的風物美景也許永遠只是一種遙遠的間接認識,秋天的色彩是最真切的感受,于是,在過聚仙橋,攀登北峰,游覽其他勝景時,我都從那獨特的角度閱讀秋天深沉豐富的色彩,我也從山嶺山峰色彩的搭配與遞渡中感受到了秋天的大氣和隨意。石門山景區的群山怒張而無殺氣,秀美而不孱弱,幽深而不灰暗,全得力于色彩的調和與渲染。站在高處,極目四望,如堆似繡的山巒在谷風呼嘯中像波濤般滾涌而去,巨大的聲響灌滿了整個宇宙;與之相應,燦爛的金黃,熱烈的火紅,以及作為過渡色的種種調和完全超出了人力的設計、想象。我從鑲嵌著美麗傳說和著名景點“白鹿映門”的那座山上,就感受到了這種強烈的震撼力。跳躍的金黃色幾乎占滿了山身的全部,激情澎湃,渾厚雄偉,給人以奇異的感召力!石門山景區在整個小隴山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就這些局部的、短暫的秋光神韻,也足以醉人魂魄!
我真的被這如詩如畫的天地大美迷住了,陶醉了。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醉著。我忘了石門山的姿態,朋友若相問,茫然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