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止“興無滅資”口號的一個佐證

“興無滅資”是20世紀50年代后期興起的政治口號，一度成為“左”的指導思想的突出表現，“文革”中更是達到極致。1980年春天，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已開過一年多，但是當時黨中央主席和新任的中宣部部長在一些報告講話中，仍然肯定這一口號，中央某權威報紙還專門為此發了文章。于是干部群眾對此議論紛紛，知識界反響尤甚。

這時我從下放地回到北京不久，被分配在中宣部理論局工作，具體是編輯《理論工作簡報》。當時中宣部有一個“理論座談會”，是胡耀邦同志倡導的，不定期舉行，邀請知識理論界一些同志就某些敏感的重大問題進行討論。在這年5月舉行的第六次理論座談會上，與會者不由自主地討論起“興無滅資”問題，反應強烈。絕大多數人認為這是一個“左”的口號，實踐證明其危害甚大，特別是不利于調動知識分子的積極性，主張廢除它。當時主持會議的中宣部部長，雖然是肯定這一口號的，但他很開明地讓大家暢所欲言。會后，理論局領導指示我將會上多數要求廢止“興無滅資”的發言整理成一書面文字，在《理論工作簡報》登出。我根據會上的發言內容，加上一點我自己的“看法”，起草了一篇題為《“興無滅資”的口號最好不提》的簡報，經局領導審閱同意，作為該年《理論工作簡報》增刊第3期，向上報送。記得這份簡報的主要內容是這樣的：

在第六次理論座談會上，發言的同志認為“興無滅資”這個口號提法不科學，在實踐中弊病很大，建議不再提它。

首先“無”、“資”的概念很不確定。“無”可以理解成“無產階級”或“無產階級思想”。“資”可以理解成“資產階級”、“資本主義”、“資產階級思想”、“資本主義文化”、“剝削階級思想”等等。“滅”就是“消滅”、“你死我活”。“興無滅資”就是“我”(“無”)認為是“資”的東西，就要像打蒼蠅那樣一拍下去加以消滅。因此，這一口號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去搞極左。事實上，林彪、“四人幫”就在文化大革命中把這一口號變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在中國制造了一場災難。

發言同志說，就資產階級思想看，馬克思用“改變”，毛主席用“糾正”、“改造”之類的字眼，還說凡屬思想性質的問題，只能說服不能壓服。因為思想是人的大腦的思維功能，不能簡單地予以“消滅”。要“消滅”思想就得要消滅大腦，其后果可想而知。文革中“滅資”的結果，是許多所謂的“走資派”(如少奇同志等老一輩革命家)在肉體上被“消滅”了。

“興無滅資”是“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另一提法，它和張春橋的“全面專政”很難劃清界限。當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不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如果把“興無滅資”作為思想領域內的長期方針，那就是說，在思想領域內，主要矛盾仍然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仍然要“以階級斗爭為綱”，這不符合我國思想界的實際情況。思想界表現出來的問題，許多是認識問題，學術問題，而不都是“無”和“資”的矛盾。當前全黨工作的著重點已經轉移，黨的思想工作的著重點也應轉移，不能再把“興無滅資”作為思想領域的方針了。

大家談到，當前我國除資產階級思想影響外，還有封建思想的影響。光提“滅資”，就沒有抓住自己的國情。幾十年來，我們對封建階級的思想沒有進行過一次大的批判和清理，因而林彪、“四人幫”能夠利用它來搞封建法西斯專政。現在不應再放松對封建思想的批判。《準則》就指出，黨內存在不良傾向的根源是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影響。

“資”，如果是指資本主義文化，那么，我們應當批判地繼承。如果予以“消滅”，還有什么批判和繼承呢?這必然要導致虛無主義態度。

另外，這個口號還牽涉到對待知識分子的政策問題。知識分子是文化人，因此多年來“滅資”也就變成了“滅知”，對知識分子發動了一場又一場的政治運動。現在知識分子對這一口號仍然心有余悸。最近，報刊上重新出現這一口號后，他們就很敏感，議論紛紛，以為又要對他們采取什么措施了。

大家說，對資產階級思想要進行斗爭，進行批判，這是無疑的，但不能因此就重新肯定“興無滅資”的口號，而應用新的口號代替它。有的同志提出，是否用“無產階級思想批判(或克服、戰勝)非無產階級思想(或剝削階級思想)”來代替這一口號。有的同志認為，我們堅持的四項原則中，有一項原則是“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這就是我們的口號，它就包括批判一切錯誤思想的意思。因此，沒有必要另提一個口號。

鑒于有的中央領導同志在一些講話中肯定了這一口號，有的報刊發文章論述了這一口號，社會上議論很多，思想極不統一，因此大家建議中央討論一下這個口號。如果認為這一口號不夠科學，以后就不再使用(也不公開批評)，并應在內部統一全黨認識。

由于這期簡報內容和當時中央主席公開發表的講話精神不符，所以這期簡報只送上邊，沒有下發。此后過了一陣，已到了夏天。一天，當時新任中宣部副部長兼理論局局長的王惠德同志見到我，對我說：“看來咱們反對提‘興無滅資’的那期《簡報》還是起了作用，小平同志最近和李維漢同志談話，對‘興無滅資’口號明確表態，說‘興無滅資’口號不全面，今后不要再提了，叫和《解放軍報》打個招呼。”小平同志這一指示后來在部里又作了正式傳達。從此，“興無滅資”這一“左”的口號便在報刊上銷聲匿跡了。

最近看到賈巨川的《習仲勛質疑“興無滅資”》一文(載《百年潮》2001年第11期)，得知1980年6月25日總政在答復廣州軍區關于“興無滅資”提法的請示時，談到：“最近韋國清主任到鄧副主席處請示工作，在談到‘興無滅資’的口號時，鄧副主席說，這個口號不夠完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可以不提。軍隊針對部隊的情況，解決部隊的問題。解放軍報還要繼續宣傳。部隊內部教育要繼續進行。同時，要做準確解釋，要把反對封建思想、極端個人主義、無政府主義、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及其他非無產階級思想包括進去。做法上要妥當。軍報在繼續宣傳時，注意不要過分。”可以參考佐證。

(責任編輯：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