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發生在我參加完一次會議后返家的途中。那次會議是在洛杉磯北部的一個地方舉行的,距我家大約40英里。我的朋友,直升機駕駛員諾艾爾·布蘭克,恰好也在那兒。于是,我便坐了他的直升機回家。但是,起飛沒多久,不幸的事情便發生了。我們在50英尺的高空與另一架飛機撞到了一塊,那是一架由一個飛行教練和他的年輕學員駕駛的小型飛機。諾艾爾和我得以幸存,但是那架小型飛機上的兩個人卻當場死亡了。
我記不起當時人們怎樣把我從飛機的殘骸中拉出來,我也記不起救護車是怎樣把我送到附近的醫院里,但我卻清楚地記得在醫院的走廊里,我的妻子安·拜頓斯和救護人員用手推車把我送往急救室時,她焦急地看著我的情形。——她在得到消息后,馬上乘直升機趕來了。
在安的堅持下,我被轉移到洛城我們當地的一家醫院里。我妻子的決定是對的,在這里我損傷的脊椎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并且,我還可以開始醫治心理創傷。那次事故之后,一種實實在在的‘幸存者的內疚感”便一直折磨著我。
在我的記憶中,安總是有非常好的判斷和直覺,她極少作出錯誤的決定。早在1958年,她便救過我一命。那時我準備加入電影制片商邁克·托德的一次致命的飛行,是安堅決阻止了我,使我幸免于難。這一次,經受了空難的打擊之后,身上的傷痛加上對那兩位死者的負罪感,我變得異常沮喪、苦惱,甚至常常有自殺的念頭,是安,又一次拯救了我。’
安的秘密在于從生活中學習,然后繼續前進。她出生在德國漢諾威,年輕時,為了逃避法西斯的統治,先是去了比利時,后來又去了巴黎。她有杰出的語方能力,除了母語德語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和意大利語。靠了這種能力,她順利地在巴黎找了一份給法國影片制作德語字幕的工作。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1953年,我去巴黎拍攝一部叫《愛的行為》的片子,由我飾演主角。當時,我急需一位助手,安這時來到我的化妝室參加面試。她穿一身白領的藍色套裝,有著纖細的手腕和腳踝,非常引人注意。我簡單地向她介紹了職務的要求,并且表示我決定錄用她。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禮貌地對我說:“對不起,我想我不適合這份工作。”我覺得有點惱火。我,一個著名的美國電影明星,我認為她應該非常渴望得到那份工作才對。
安最終還是接受了那份工作,但只是以臨時工的身份。她也終于同意和我一塊參加社交活動——我得承認那是我一見到她時便向往的事情,但是費了我不少勁。那次會見后,我打電話邀請她一塊去“銀色之旅”吃晚飯,那是全巴黎最好的餐館,可以一邊吃飯一邊欣賞塞那河的美麗風景。但她拒絕了。‘對不起,”她說,“我現在太累了。我只想隨便弄點東西吃了,然后便好好睡一覺。”去死吧!我想。
然而,正是這種公事公辦的交往模式使我墜人了愛河。接下米的幾個月里,我們又去了意大利拍攝《尤利西斯》。那期間,我與安時常見面,我們的感情也得到了發展。1954年,我的下一份工作意味著我將會有好幾個月不能再見到安。意識到自己不愿意失去她,我向她求婚了。安接受了我的求婚,于是,我們抽身去拉斯維加斯舉行了婚禮。
47年的婚姻生活確是一個漫長的旅程,安陪伴我度過了許多艱難的時期。那次空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脊椎的損傷,我不能坐,一坐下便鉆心地痛。每次我們一塊出去時,安總是把我安置在轎車的后座上,那樣我就可以自由舒展我的軀體。有時我們和朋友共進晚餐,她便用沙發為我設置一個專門的座位。她做這一切時總是那么自然,就好像躺在沙發上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似的。當我感到痛苦時,安會耐心地安慰我,但她絕不允許我覺得自己可憐。
同時,我也從來沒看到她可憐過自己。30年前,安被發現患了乳腺癌。當時,她的醫生告訴我,那是一個惡性腫瘤并且正在擴散。他勸我授權他做手術切除安胸部的那些腫塊。我那樣做了。
后來,當我看到安躺在病床上昏迷著的時候,我開始為自己所做的選擇感到內疚。安知道后反而安慰我,讓我相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在她完全康復以后,她便利用自己的經歷來幫助別人。她經常為其他癌癥患者介紹經驗,并且與另外6個癌癥治愈者成立了一個婦女研究組織,幾年來,她們一共籌集了900萬美金。她還經常參加一些其他的公益活動。最近,安讀了一篇關于洛杉磯的學校那些糟糕的操場設施的文章,她又開始計劃重建它們。
那就是安的方法:忘卻自己的痛苦,全身心地去幫助別人。好多次,我都成了它的受益者。在我突然中風的那一天,安正在芭芭拉·西娜家玩橋牌,我在家里修指甲。當我的聲音突然變得含糊不清時,我的指甲修飾師,一個從前的護士,立即給安打了電話。她在10分鐘內趕回了家,并在一個小時內把我送到了醫院。
在我康復期間,作為我的護理者,安從來不讓我無事所所。每天很早,她便把我從被子里拉起來,讓我練習說話。她教給我當初她學習英語發音時的練習方法。有一天,我為自己的進步感到非常高興,于是我對安說:‘作為獎勵,明天我將躺在床上吃早餐。”安看著我,笑了:“你想躺在床上吃早餐我看你干脆睡在廚房里得了。”
那次中風帶給我的最糟糕的后果是我所承受的抑郁癥。我變得喜怒無常,還經常亂發脾氣。安忍受著我的壞脾氣,但她絕不讓我悲傷嘆氣。
在我寫這篇短文的時候,受到我妻子安的啟發,我突然有所頓悟:怎樣對待打擊實際上就是怎樣對待生活。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承受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幸的人們,而能使那些厄運的幸存者們與眾不同的,就在于他們在遭受打擊后能夠繼續前進,并且樂于幫助其他的不幸者,讓他們也能夠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