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壯士挽天河

近幾年，隨著國際環境的惡化和國家對國防建設投入的加強，公眾對國防與國家安全的關注正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從1997年的《和平年代》開始，陸軍特種兵、武警女子特警、海軍、空軍、坦克實驗兵等諸兵種紛紛登上銀屏和銀幕，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部當代軍事題材的電視劇占據央視的黃金時段，這對加溫公眾對軍人和戰爭的關注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這些影視片每一部出來少不得有人捧、有人貶，《和平年代》、《激情燃燒的歲月》得到了普遍的較高評價，大多數則沒這么幸運，今年建軍75周年推出的《導彈旅長》就被視為央視的\"砸牌子\"之作。

中國影視片制作者善于寬恕自己，拍歷史拍砸了是“戲說”——“本來就是戲說，歷史還是人造的哩，你這么認真干啥？”拍軍人拍砸了是“感情戲”——“這是一出感情戲，要拍出有血有肉的軍人嘛。”所以人們看到當代影視片里的軍人感情細胞特別豐富，多角戀愛特別泛濫，團師級軍官的感情線索很少有沒達到三條以上的。軍人也是可以談戀愛，可以顧家庭，但怎么就沒有一個軍人，堂堂磊落，凜凜一軀，往那一站給人一種堅強柱石的感覺呢？真正的軍人看了銀屏上這種輕飄飄的軍人會犯嘀咕：這是軍人嗎？老百姓看了這種輕飄飄的軍人會犯嘀咕：這樣的軍人能保護我們嗎？影視創作人在太容易寬恕自己的同時，忽略了一個核心問題：不管你拍片的目的是什么，定格在膠片和磁帶上的軍人，無可否認的代表著當代中國軍人的形象，觀者必然會從影視片評估實際中的軍人面貌和戰斗力。現代中國軍人能否負荷一場現代戰爭？從影視片里，國人找不到滿意的答案。

“安得壯士挽天河？”看了太多當代軍事題材影視片，倒讓我們懷念起80年代的老山壯士來了。

一、從軍隊的現實看《導彈旅長》

今年8月，《導彈旅長》正在播放的時候，有些軍事迷是邊看邊罵，如果你到網上最大的軍事論壇《艦船知識》去看一看，痛罵“導彈旅長”的帖子已經把那里的“二炮論壇”灌滿了。意見歸納起來不外是編導根本沒有軍隊生活體驗，閉門造車，缺乏起碼的軍事常識，細節不合理，人物不可愛、不感人，尤其是--從哪出來了這么多女人？生編硬造的多角戀倒盡胃口，讓人對二炮部隊產生誤解。這副盛況和去年央視的另一砸牌力作“笑熬漿糊”有得一比，跟對其他軍事影視片的批評調子大同小異。在這里，我無意重復這些掃興的話題，難道《導彈旅長》就沒有任何價值嗎？下面就從軍事的角度，說幾句題外話，比照軍隊的現實，來看看《導彈旅長》的真正價值在哪里。

軍事愛好者都知道《導彈旅長》表現的主戰武器——“華夏08”就是東風21型機動導彈，該型導彈是我國應付地區性威脅的主要戰略武器。“倚天萬里須長劍”。遠程洲際導彈在實際戰爭中用到的可能性基本為0，用得上的是中程的東風21，電視劇就是把它作為“統帥部”高度重視的“殺手锏”來表現的。但是，大家對東風21的配置情況不甚明了。《導彈旅長》告訴了我們東風21配置在什么地方。該片擺明了在云南拍的外景，劇中“南方基地”有所謂“東方旅”、“紅河旅”，均為配備“華夏08”即東風21的部隊。據美國獲得的情報在公開的網站透露，中國東風21型導彈及其改進型，到2000年為止，共配備給四個旅：東北吉林省通化的406旅，安徽省黃山附近“連溪望”（音譯）的407旅，云南楚雄、建水的402、408旅。其中建水以西不遠有一地名--紅河。看一下地圖就能知道：位于四個地方的四支機動導彈部隊，執行的是四個方向的戰略威懾任務，建水旅執行的就是威懾東南亞、南中國海區域的任務。《導彈旅長》最后的高潮戲某國航母編隊出現于南中國海靠近我國領海處，南方基地三個旅分頭出動，裝定發射諸元，以弓上弦、刀出鞘之勢對來犯之敵實行威懾。這一情節有很強的指向性，說明電視劇表現的不是別人，正是云南的東風21導彈部隊，這與美國的公開情報相互印證。

這場高潮戲雖然拍得拖泥帶水，毫無緊迫感（沒有用西方電影慣用的手法，在緊張準備的敵方、我方之間急促切換，以呈現針鋒相對，而是不緊不慢地用了極不真實的雙方錄像），個別地方還顯得缺乏常識（副參謀長把表示每小時1海里的“節”說成“每小時若干節”），但它反映了我國在戰略導彈使用上的一些問題。首先，用導彈鎖定外國艦隊進行威懾，表明我軍已有導彈打敵航母編隊的決心和戰法，同時，電視劇也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兩難的情境：導彈讓敵人發現還是不發現？敵人不發現，就起不到威懾卻敵的作用；敵人發現，就說明我軍偽裝失敗，必遭敵反制手段打擊，也就構不成真正的威脅。其次，它說明中國戰略導彈快速反應機動部隊的使用原則，即快速反應，先機制敵，奪取戰場主動權；超視距、高精度打擊，打擊常規武器防區以外之敵，打擊常規武器難以摧毀之硬目標、點目標。再次，它說明了二炮部隊導彈作戰的程序，導彈戰與信息戰的聯系，即制戰場權由制信息權開始，東方旅的技術營長每每借助電腦向對手展開網絡攻擊，侵入對方指揮中心，癱瘓其戰管中樞系統，為隨后的導彈攻擊揭幕開路。最后，它還說明了二炮部隊戰場生存必不可缺的偽裝、藏形、反偵察措施，電視劇里人工降雨、機械噴塵，有的是確實研制成功的，有的則是想象，無論哪一種都預示了部隊的努力方向。

這么說，《導彈旅長》是一部科學性很強、包含很多過硬軍事知識的電視劇了？其實不是。出于保密的原因，影視片對尖端武器不能巨細無遺可以理解，但也不應該以此為盾牌給自己生硬的情節安排作掩護。比如：連長曾雪飛為搶救多功能車拉手閘被甩下車成其為烈士，幾千萬一臺的車這么容易出剎車失靈的低級故障可信嗎？手閘設在駕駛室外可信嗎？第一次夜間拉動車就拋錨，我倒是聽說過某機動旅的東風15多功能車栽到了稻田里去，要襯托英雄想個高難度的理由好不好？類似與部隊生活隔膜的例子比比皆是，最為致命的是表現導彈部隊的核心：發射導彈。機動型導彈如東風15的實際發射狀態是：起豎導彈，裝定發射諸元，做好發射準備，然后--所有現場人員跑步到100米以外掩體隱蔽，遙控發射。電視劇里是：所有現場人員全部在發射車上和導彈周圍20米以內，未著裝任何防護設施。這樣導彈一升空，其尾噴烈焰和毒煙就讓現場官兵也跟著上天。這表明，第二炮兵政治部文藝創作部創作本劇的人員沒有在基層戰備部隊生活和受訓的經驗，也沒有對二炮武器裝備的基本知識。

二、從《導彈旅長》看軍事影視片之通病

《導彈旅長》拍得不好，你就當一部電視劇看吧，干嗎用它來比較實際中的軍隊呢，套用一句犧牲的曾雪飛的話：“大可不必吧。”我們當然沒準備把中國影視劇與中國軍人等同起來，不過既然你拍片是政策性的，享受著國家和軍隊的補貼，要宣傳我們的軍人總不能距離事實相差太遠吧？畢竟我們普通人除了影視這個小窗口，很難有機會一覽軍隊的真面目。吹得神乎其神固然不可信，太過兒女情長也會引人反感。作為觀眾和軍迷，對軍人是否感情健全、家庭是否完滿，我們不感興趣，我們關注的是這支軍隊能否打仗，能否打贏一場高技術條件下的現代戰爭。

40年前的《甲午風云》，清朝的水兵把褲子晾在艦炮上，這樣的軍隊當然不能打仗；同樣是《甲午風云》，一個清兵隔著三百米用步槍射擊日軍的吊旗繩，槍響繩斷，這樣的神乎其技難道就能用于實戰？熱衷死人，讓正面人物死，借以感人，往往死得不明不白更不值。今天，以《導彈旅長》為代表的當代題材軍事影視片仍然存在脫離實際、人為拔高的問題，仍然存在缺乏軍事知識、與軍隊情況脫節的問題。為了宣傳，所以拔高，在品德上、紀律上、技術上將所描寫的對象樹為標桿，所以到現在我們的影視片還是和某些煸情文學、肥皂韓劇一樣，熱衷死人，熱衷讓正面人物死，借以感人，可他們往往死得不明不白甚至不值。上述《導彈旅長》的曾雪飛就是一例，為搶救公產、保護武器而死，活活出來一個烈士。為強調導彈部隊的紀律嚴明、某位領導的鐵面無私，又整出個“總部劉副部長的兒子”在陣地打手機的情節。上面已經說到，導彈車出事、應急制動閘設在室外都不是這么簡單，很可能與實際有距離；至于士兵在導彈陣地上打手機，可以斷言，這不可能。總參新修訂的解放軍《內務條令》明確規定：“除工作需要并經師（旅）級以上單位首長批準外，軍人不得使用移動電話、尋呼機等通信工具”，“嚴禁將移動電話帶入作戰室、機要室、通信樞紐、涉密會場、軍用飛機和艦船、重要倉庫、導彈發射陣地等場所”。一個士兵不管是誰的兒子，沒有可能配備須經師旅級首長批準的手機；手機具有定位功能，在導彈陣地佩戴就可能招來滅頂之災，更別說使用了。劉副部長的兒子根本不會私帶手機而不被發現，被發現了也不會批評幾句那么簡單。編導想在這兒針砭時弊狠敲一錘子，誰知這一錘子又敲錯了地方。再如，東方旅的技術營長很容易地編出個病毒程序，又很容易地突防到美軍的指揮中樞去，他的旅長也很容易地破解病毒程序，這些從電腦技術上說，實現的可能性不大，也得歸之于創作者的人力拔高。如果對軍人的道德、軍事素質不能結合站得住腳的情境和軍隊、裝備的實際情況給予實事求是的表現，造成的效果就不會令人信服，必然會使觀眾對描寫對象--軍隊的戰斗力產生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