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的特殊“職業”

隨著現代生命科學的發展，試管嬰兒、體外受精、捐獻精子或卵子等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不再是陌生的事情了。如今，在不違反道德規范的情況下，人們既可以用丈夫以外的人的精子為自己生孩子，也可以用配偶以外的人的卵子與丈夫的精子結合孕育一個新生命。然而，這些新的生殖技術對人類固有的生育觀念與倫理準則的沖擊卻是巨大的，它讓我們在擁有前所未有的生殖自由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情感困惑之中。本文是一位曾以捐獻卵子為業的留美學生的心路歷程，她的經歷也許會幫助我們對以上問題進行深入的思考。

一份特殊的事業

1998年秋天，我通過托福考試，來到了美國洛杉磯，進入了當地一所著名大學，開始了我在異國他鄉的求學生涯。面對全新的生活環境，一切都得重新起步，而眼下最現實的第一步，就是我必須自已解決高額的學費和生活費用。

作為一名在校女大學生，最簡單的掙錢方法就是到飯店洗碗、當招待。很快，我就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餐廳里找到了一份短工，報酬以小時計。每天下午或晚上去餐廳打三四個小時的工。就這樣，我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每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連星期天也不休息，平時晚上只睡四五個小時。于我疲于奔命，學習成績也每況愈下。見我滿臉疲憊的樣子，我的一位同學露絲對我說：“其實你不必這樣辛苦，我找到一個非常簡單也非常輕松的掙錢方式，它可以使你有充裕的時間去讀書。你完全可以去試試。”

天下竟有這等好事?我猜想可能她說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出賣肉體的營生，可是以我對她的了解來看，露絲不是那種人。見我滿腹狐疑的樣子，露絲又悄聲說：“你只要愿意出賣自已身體里某種東西就行了。而且這對你沒有什么損害。”

我趕緊說：“不，我可不愿出賣自已……”沒等我把話說完，露絲就大笑起來：“看把你嚇的，我出賣的東西可不是那些好色男人們感興趣的，而是那些渴望孩子的不孕婦女所需要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嗎?是卵子。有許多婦女因為種種原因患有不孕癥，因此她們愿意出很高的價錢購買健康漂亮女性的卵子。我每個月到專門的診所里抽取卵子，每次可得到5000至15000美元不等的報酬。”

露絲說完，遞給我一張卡片，上面是聯系電話和地址。我真不敢相信，盡管以前曾聽說過有漂亮的女模特在網上公開拍賣卵子的事，但沒想到還有人專門出賣卵子，并以此為業。這可真是個新興的職業!最后，露絲對我說：“如果你感興趣，不妨打個電話跟他們聯系一下。”

成為專業捐卵者

此后一連幾天，露絲的話一直在我耳邊作響。我把那張小卡拿在手里捏來捏去，始終拿不定主意。我是個思想觀念很保守的女孩，長這么大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有關性和生殖方面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一想到要將自已的卵子與另一個根本不相識的男人的精子結合在一起，孕育出一個小生命時，心里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我知道這也許是少女的羞澀心理在作祟。也許，我可以試一試，即使不去做，了解一下有關的情況也沒什么壞處呀!我在心里對自已說。

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第二天上午我撥通了那個電話。接電話的女醫生在知道了我是一位大學生后，熱情地說道：“歡迎你前來咨詢，我們這里有幾位捐卵者已經獲得了十多萬美元的報酬。”

兩天以后，我如約來到那家專業醫療機構。說明來意后，我便被帶到一間屋里，“你先在這兒看看錄像，待會兒有醫生接待你。”一名實習醫生彬彬有禮地說。

不一會兒，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子，她含著眼淚講述了她和丈夫如何多年不育，又是如何渴望有一個孩子。后來，她找到了這家診所，接受了一個捐獻者的卵子，與丈夫的精子結合后又注入到自已的子宮，終于成功地生下了一個男孩。接著，另一對同樣滿含熱淚的夫婦抱著他們的小女孩，聲稱那也是一位不知姓名的捐卵者為他們夫婦所作的貢獻。

看著這一幕幕令人感動的畫面，我在不知不覺中已是熱淚盈眶。我想，如果我能為那些生活在痛苦中的夫妻帶來幸福，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去做的善事嗎?何況我自已還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酬金，這絕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情啊!

當一名醫生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出賣自已的卵子了。那位醫生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如實地作了回答。看得出他對我的回答比較滿意，接下來便著手安排我做下一步的檢測。

這一次的檢測差不多是對我的身體、智力和心理的全面測試。包括家庭背景，是否有遺傳病史，以及智商測驗等等。當這一切都做完以后，那位醫生對我說：“你看上去挺不錯，回去等結果吧!”

一個月以后，那家診所打電話：“經過全面檢測，表明你是一個完美的捐卵者。”聽到這話我不禁產生了一種自豪感。但醫生接下來又說：“我們現在仍然不能保證你產生的卵子符合我們的要求，你必須先經歷一個月經周期，等到我們從你身上取出卵子，讓它受精后置人另一位女士的子宮中，你才可以得到你所要的報酬。”

終于到了要從我體內取出卵子的時候了。我真沒想到，那個過程是如此的痛苦，我感覺自己差不多要昏死在手術臺了。手術完后，我整整躺了一個小時，才能下地走路。

幾天后，診所通知我，移植已經獲得成功，我得到了一筆將近6000美元的賣卵收人。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個很大的數目，我可以不用到餐廳打工，可以將時間全部用在讀書上了。看起來用這種方式掙錢的確還算比較容易，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干起了這個行當，成為一名職業捐卵者。

終止協議，不再以此為生

一連幾個月，我都定期去診所，定期將我的卵子賣出去。看著我的存款數字迅速增加，我的心里感到了一絲欣慰。

然而，連我自已也沒有料到，一年以后，我的心理和感情慢慢地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便會一個人胡思亂想。我想到，我的卵子已經注入某位婦女的子宮內，在那里孕育出一個新的生命，可是，那個生命也是我身體的一部份啊，他(她)也應該具有我身上的一些特征。一想到這里，我就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渾身不舒服。而每當我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個躺在嬰兒車里的小寶寶，就會忍不住地想仔細看看她(他)的眼睛，也許，我看到的那個寶寶，就是用我的卵子孕育的。由于協議規定我沒有權利知道受捐者的真實情況，所以我永遠也不敢確定他們是否是我遺傳意義上的孩子。可正因為如此，我的心里才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失落感。

又一次，我看到一位母親打罵她正在哭泣的孩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我開始想到，那些具有我的遺傳基因的孩子會不會受到虐待?他們生活得好嗎?他們能不能受到正常的教育?我在腦海中不斷地想象那些孩子的模樣，心里久久不能平靜。那個晚上，我失眠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情緒越來越糟，學習成績也每況愈下。

又到了該去抽卵子的時間了。診所不斷地打電話來催。他們說這一次的主顧出的價錢更高，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我想努力不使自已從感情的角度去考慮出賣卵子的事，可是做不到。我的精神幾乎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整個人仿佛得了一場重病一般。我打電話叫來了露絲，對她講了自己此刻的感受。她回答說：“其實我也有同感，我已經決定不再出賣卵子了。”

露絲的話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我再也不想這樣做了。我立即打電話給診所，告訴他們我已決定終止協議，不再出賣卵子了。聽電話的那位醫生聽我講述了這段時間自已心里的感受后，便不再勉強我，只是說：“有一件事對你可能是個安慰，那些孩子都很健康。”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確感到一絲欣慰。可是另一方面，我卻產生了一種更強烈的愿望：希望能立即看到這些孩子。但我曾經簽過協議，永遠不和那些用我的卵子孕育成的孩子們接觸。然而，我同他們之間的心理聯系卻無法割斷，我終于明白，雖然如今我們能用科學的手段改變人類自古以來的生殖方式，但是卻無法改變作為人的母性的本能，也無法改變我們對于和自已有血肉聯系的生命的那種生生不息的親情。

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終于走出了情緒的低谷。后來，我在一家貿易公司找了一份兼職文秘工作，花時不多但又能掙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我的學習成績也已經在學校里名列前茅。現在，每當我想起那一段出賣卵子的經歷時，真是讓人不堪回首，惟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曾經給許多不孕夫婦的家庭帶來了歡笑。而我從這段經歷中獲得的最大收獲則是讓自己明白了母性的力量和家庭的價值。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