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生

［美］夢　苑

有個臺灣的醫生，在家門口附近開了一所私人醫院。因為他醫術高超、勤懇努力，到了不惑之年已是腰纏數千貫，來往皆名流。他家雕梁畫棟，笑聲盈耳，門前時常車水馬龍。他有1個兒子3個女兒，出落得該眉清目朗的眉清目朗，該婷婷如花的婷婷如花。醫生有個習慣，晚飯后散步，必定和獨子、并且只和獨子廣談人生。他指點了江山，又指點了自己盛名在外的醫院，語重心長：兒啊，你要壯志在胸，切不可耽誤。今天映在我頭上的晚霞，就是明天照在你頭上的朝陽。你的完美人生，我已經給你畫好了藍圖：進最好的學校，然后進最好的醫學院，再然后到國外讀書，回來以后當第一流的醫生！

這樣的散步，從兒子小學散到中學畢業，果真功效非凡。兒子不僅聽話乖順，從不打彈弓扔石子，而且的確聰明過人，一直沒有讓家人嘗過第3名的恥辱。進了全臺灣最好的醫學院以后，他更是面目燦然加彬彬有禮，孜孜不倦加捷報頻頻，交往的都是未來俊杰。

可是大學期間出現了服兵役難題。服役一年，本不應是天崩地裂，可是對于被兒子未來的絢麗映得滿眼通紅的爸爸來說，認定是一件重大損失。他倉促奔跑，頻頻拜見，不過還是喪氣而歸。

兒子出門上小島服役的時候，醫生已經斷然想通：就算完美人生中減去一年吧。他送兒送到十里長亭，殷殷叮嚀：兒啊，下了操一定要找個墻角苦背英文單詞哪！

兒子走了的那一年，日子比一個世紀還長，醫生給人看病的時候，甚至精力有些不能集中。但是歲月畢竟如流水，看似不動實在淌，轉眼就逼近了期滿的時限。突然有一天，有人策馬加鞭送來了一個晴天霹靂：醫生的兒子不幸在軍營身亡。

身亡的事情一直是個謎。軍營上上下下地調查，只查出一次小小的口角。換了別人，睡一覺不忘，睡3覺就忘啦。可是醫生的兒子，偏偏眼睛盯著這件小事，忘記了遠大前程，他一時隱忍不下，憤然舉槍自飲。

醫生如何咽得下這樣的打擊！他于是更加倉促奔跑，憤憤拜見，非要查出“迫害”的線索。整整幾年，他業務荒疏，服務下降，錢囊也日漸干枯。他自己，更是銷魂落魄，眼神黯黃，皮膚突起皺褶。終于有一日，他不得已把醫院的招牌摘了下來，家門前的羅雀景致，他也無心理會了。又一年的冬天，郁悶已久的醫生在家突發雷霆，砸碎了精貴的玻璃柜。老伴顫顫地將碎物拾到房外，可是轉眼卻被反鎖在外。老伴頓覺不妙，奮力砸門，但是為時過晚矣，只見火光如柱，又聞慘叫人聲……

這是近10年前發生的真實故事。可是細想起來，難道這樣的事，不是還在悄悄地醞釀、發酵、升溫，時時有可能重演？

今年美國有了一項民意調查：“你愿不愿意用克隆的方法獲得一個完美無缺的孩子？”這是針對克隆出現以后，人們幻想“完美人生”的美夢成真而進行的。面貌如西施，身材勝夢露，智商比牛頓，投籃賽喬丹，如果政策容許，造出完美無缺的生命來，并不是技術上不可突破的事。

民意調查的結果是，只有6%的極少部分人欣然應允，76%的人則毫不動心：“我不要破壞自然。”有對夫婦回答：“我們領養了4個孩子，他們來自不同的膚色和家庭背景。不要說‘完美，他們相貌上、智力上都和完美有太大的距離。其中兩個孩子，因為智力的障礙，需要長期耐心地輔導。但是，要是有人用完美的克隆兒和我們的孩子交換，我們只有一個回答：不！”

接受“不完美”，如同接受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色彩，才有可能擁有多彩的人生。而且，生活中的幾個“不完美”斑點，正是讓人謙卑、同情和珍惜的原因。

想想看，要是醫生的兒子并不聰敏過人，又不幸天性調皮搗蛋、逆忤難管，哪天醫生要是遇上某個病人，那人或因兒女不順操心過度，或因自己的旅途艱難險阻，從而得了高血壓或是肺氣腫，醫生肯定會生出深切的同情和感慨。他為人治病的同時，也會傳遞理解的溫暖。

如同生過病的人，才會對生命產生一種特別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