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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探求者”、林希翎及其他

2002-02-11 11:36:03陳棒年
書屋 2002年11期

陳棒年

2001年第1期的《鐘山》雜志上,刊出了梅汝愷先生的大作《憶方之》。梅先生當年曾列名“探求者”,但他現在說那是被人“拉”進去的,是落入了“羅網”,并說“如果歷史倒轉,讓我重新選擇,我會選擇拒絕”等等。當然,拒絕也罷,后悔也罷,那是梅先生的自由。但他在后悔和拒絕的同時,又以當事人的身份指控“探求者”中有人精心編織“羅網”,有人巧設“陷阱”,還有人圖他的錢財,更有人搶走了他的“新婚妻”,簡直像在控訴黑社會團伙了。此外,對于梅先生當年舉報我和林希翎交往一事,《憶方之》中所述更像是天方夜譚,叫我這個當事人看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在1957年那個“不平凡的夏天”,在因陽謀而紛紛落網的眾多同人報刊案件中,“探求者”算是影響較大的一案。康生說它“有組織、有綱領、大搖大擺公開活動”,意即它的形態比較完備,活動面較廣。姚文元更是連篇累牘,事后發表了好幾篇批判文章,指斥它的“反動文藝思想”。《新華日報》則為此案發表了專門的社論,接著《人民日報》予以全文轉載,一時間“探求者”竟成了一個全國性的大案。至于林希翎,不僅在當年曾是一個全國皆知的右派,而且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她也是全國極其個別未獲“改正”的右派之一。因此,梅先生在《憶方之》中對“探求者”和我與林希翎的關系再次進行揭發,當然是毫無問題的“政治正確”,只可惜毫無根據的說法太多了些。如今“探求者”們已大半作古,林希翎也早已漂泊天涯,音蹤杳然。因此,乘著梅先生尚健在而我也沒有死掉,把“當年事”說說清楚也好。否則死后遭人誣陷和逼債固然不大愉快,朝死人吐口水的人也未必多么光彩。尤為不幸的是死后如果被人謬托知己,被人假借名義說些別人想說的話,成了別人的工具而又無法分辯,這就慘了。當然,這種借亡靈之口以遂一己之私的法術,古已有之,并非新創。君不見那些巫婆神漢們乎?他們借口鬼神附體而上躥下跳口沫橫飛,也無非是借鬼神之名之口為自己服務而已。

為此,我將在此文必要之處列舉可供核查的人證、文證和線索,哪怕因此導致行文累贅,也在所不惜了。

1956年10月底開學的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第四期,學員都是中央各部門和各省選派的報刊出版社文學編輯。例如我所在小組的組長蘇醒是《中國青年報》的文藝組長,組員中和我比較談得來的林河(李鳴高)是湖南《新苗》月刊的編委。開學不久,中宣部召開第一屆全國文學期刊工作會議,中心議題是如何在辦刊中貫徹執行那年初夏提出的“雙百”方針,我們這批學員都去列席旁聽。現在我已記憶不清,馮雪峰和周揚在會上究竟為了什么問題而爭論起來,總之在他倆爭論以后,由周揚做的總結發言中,明確提出了“同人刊物也可以辦”,并說這是為了有利于提倡不同風格不同流派的自由競爭。周揚的總結報告肯定將作為文件傳達下去的,但我卻按捺不住喜悅之情,立即寫信把這一喜訊告訴了在南京的朋友高曉聲和葉至誠。當時并沒有想到,更沒有提出“咱們也來辦它一個”,我只是以為今后的創作環境必將更加寬松自由了,為此感到由衷的興奮,忍不住想和朋友分享而已。

到了1957年5月初,我奉命從“文講所”提前畢業回到南京,參加編輯部的工作。那時葉至誠是省委宣傳部文藝處指導員,兼省文聯創作室副主任,住在南京楊公井的錫劇團宿舍中。高曉聲是省文聯創作組成員,也住在錫劇團宿舍中。我住在湖南路的省文聯宿舍內,和他們相距遙遠。約5月中旬一個星期天,我去看望他們,三人一道神聊,東拉西扯之中葉至誠談起解放以前他幫忙辦《中學生》雜志的事。大家都認為,那時(解放前)的刊物,基本上都是同人辦的。胡風派的《七月》、《希望》等不必談了,郭沫若他們的《創造月刊》,葉圣陶和夏硏尊的《開明少年》和《中學生》,林語堂他們的《論語》,都是一伙一伙因信仰、志趣、文藝觀相近的文人合力同心辦起來的,自然便會形成各自的風格和特色。如今所有的文學刊物都要辦成“機關刊物”,都要講究統一戰線大團結,從前的鴛鴦蝴蝶派和從前的左翼作家同刊亮相,這刊物就不得不面面俱到,拼盤雜湊,哪里還談得上什么風格和特色!反過來說,原先各有風格和藝術觀點的作家,到了“機關刊物”上也很容易磨平棱角,銷礫個性。也是在那次聊天中,我提出:“那么咱們就來辦它一個同人刊物怎么樣?”葉至誠比較成熟、穩重,他的意思是:再想想,再說罷。當時大家都是聊天中的即興隨口之言,也沒有再在這個題目上討論下去,就扯到別的什么話題上去了。但對于“機關刊物”的弊端,大家的看法是相當一致的。

高曉聲和我在幾年以前都曾是“文藝應為中心工作服務”的積極奉行者,都曾奉命寫過劇本,都得過獎,也都從中感受到很大的苦惱,覺得這套做法無非是在遵循長官意志搞圖解政策的公式化、概念化“作品”,毫無創作個性和創作樂趣可言,得了獎也毫無“成就感”。因此,我們對于“雙百”方針,對于當時正在中國流行的蘇聯“解凍文學”作品,和“復興文學中的現實主義傳統”等提法,都比較感興趣。我們還認為所謂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正是文學作品公式化、概念化和粉飾現實的根源。因此他對我想辦同人刊物的提議有些心動,在另一次見面時問我可有什么具體設想,我當時的設想是辦一份報紙型的周刊或旬刊,以便擴大發行量,比較容易養活自己。至于刊物的名字,我建議可否考慮“探索”二字?高曉聲當時也沒有明確表態,只說:“再找幾個朋友商量商量。”

葉至誠因在省文聯兼職,時常要去機關開會,約5月下旬他告訴我:“同人刊物是可以搞的,但怎么搞還要再商量。”我猜想他這時大約已經向上請示過了。

約6月初,葉至誠忽然通知我:“明天下午去我家,大家聚一聚。”參加這次聚會的有葉、高、方、陸、梅汝愷先生、鄙人,曾華是否在場我記不清了,此外還有省委宣傳部文藝處的一位或兩位,我也記不清是誰了。聚會由葉至誠作開場白,說了同人刊物取名“探求者”的事,說要辦成一本正而八經的文學月刊,末了公推高曉聲和陸文夫起草“啟事”和“章程”。這大約該算是“成立大會”了罷?因為“探求者”這個名字已經包涵了“探索”的意思,所以我沒有意見。但對出版一本正而八經的月刊有些擔心,錢從何來?又怎能維持下去呢?葉至誠說:“這些都有辦法!”看來他很有把握的樣子,我也就不再多言。后來才知道,在這以前,葉、高、方之、陸文夫四人已經聚會計議過了,“探求者”這個名字也是他們聚會時議定的(見2000年第1期《新華月報》,陸文夫:《又送高曉聲》)。以后他們大約也曾聚集商議一些別的事情,但我沒參加。這倒不是有人故意排斥誰、回避誰,而是葉、高、梅先生三位都住在錫劇團,那里無形中成了聚會中心。誰去了就隨便談談,誰不曾去也就算了,是很松散很自由的組合。有時他們幾個也一道來文聯,這時我就參加議事了。一次是在會議室里和黨組錢書記談,參加者有葉、高、方之和我。錢勸我們別搞正而八經的文學雜志,愿意在《江蘇文化報》上辟出整版的篇幅,一周一期,讓我們搞這個同人刊物。他的建議比較符合我原先想辦成“報紙型”的念頭,卻又嫌它容易受報社的限制,所以我當時抱“中立”態度,沒有發言。但方之和高曉聲都激烈反對,葉至誠則嗨嗨嗨的在一旁笑著緩和氣氛。雙方談不攏,我們四人便去吃館子。吃罷回文聯,四人一道在會議室里鋪席子睡午覺,又睡不著,七談八談地講些省里文化界的鳴放情況。記不清談到哪件事上,方之提議:下午咱們一道去找省委談意見。我們三人都同意,要解決問題,只有找省委。于是,約在下午三時許,四人一道到了省委。出面接待我們的,是當時分管文教的省委書記處書記。我們公推方之主談,因為他是團市委宣傳部長,能說會道。方之便侃侃而談,那位書記則十分客氣,十分禮賢下士的樣子。談完了,在回途中又公推我執筆成文,在《雨花》上發表。于是,七月號的《雨花》上就出現了四人署名的《意見與希望》一文,現在成了一份“旁證”。

當時的“探求者”成員中,只有陸文夫和方之二人是華東作家協會會員,他們是怎樣想起要去上海發展“同人”的,行前和葉、高等人是如何商議的,我一概不在場,不知道。只在事后聽葉至誠告訴我,他倆帶上一批“啟事”和“章程”的草案到上海后,先后拜訪了巴金、阿章、唐克新、姚文元等人;巴金明確表態不參加,也勸我們別搞了,阿章和唐克新等人的態度模糊,只有姚文元表示樂意參加“幫忙”。他倆帶去送上門的“啟事”和“章程”草案,也就成了姚日后連篇累牘揭批“探求者”的第一手資料。

等到方、陸二位從上海歸來,形勢已經陡變,梅先生已向省文聯秘書長舉報了我和林希翎的交往,省文聯的反右斗爭已是箭在弦上,“探求者”的事就像一輛快速行駛的汽車突然熄火,中途擱淺,只有聽候處置了。

“探求者”只是一個剛具雛形便遭來滅頂之災的文學社團,實際生存期僅一個月。它有一份表明觀點的“啟事”草稿,起草者為高曉聲,又有一份“章程”草案,執筆者為陸文夫。兩稿均未最后敲定,即遭批判雷霆。但從中可以看出它的文藝思想,大致上和當年北京秦兆陽的《現實主義廣闊道路》論、上海錢谷融的《文學應該是人學》論,以及蘇聯傳入的“干預生活”論這一類觀念比較接近,彼此呼應。因此,它也可以算是在中國第一批質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聲音之一。此外,它還對“機關刊物”提出了質疑,這個聲音在當年似乎尚不多見。

“探求者”的目標很簡單:想辦一份“同人刊物”,如此而已。誰想參加進來當“同人”都可以,在這方面既沒有明確標準,更無須誰“批準”,當然也沒有什么“志在必得”地定要把某人“拉”進來,否則日子就過不下去似的。比如曾華,他也是“同人”,但直到機關開大會批斗我,我才識其面聞其聲,在這以前根本不相識。后來從高曉聲口中得知,他是部隊轉業干部,調來創作室,聽說有個“探求者”,他想參加,就一道成為“同人”了。至于梅汝愷先生,直到今年1月間我讀到《憶方之》,這才知道他自稱是被人“拉”進去的,不僅如此,他還說方之也是被“最后扯進去”的。我便打電話問陸文夫:“梅先生說是有人策動你一連三個電話把他催回來的,他是被人志在必得地拉進‘探求者的,可有此事?”陸文夫在電話那頭提高聲音說:“哪有這種事?笑話!”

為什么要打電話問陸文夫?因為梅先生在《憶方之》中言之鑿鑿:“當時陸文夫和我關系非同一般,他們便策動了陸文夫……三次電話要梅汝愷急速趕回。”又說:“他們的絕頂精明處,是善用人際關系形成羅人之網。……他們網羅我,是志在必得。原因非別,錢也。”意思很清楚:“他們”因為圖梅先生的錢,所以“策動”陸文夫去“拉”他入伙。那么,“他們”圖了梅先生多少錢呢?《憶方之》中列出了一份賬單,計開:羊奶一份,老母雞數只,“付女人費”若干。梅先生在文中傲然質問:“這是誰花的錢?我花的。”那么,“他們”究竟是誰呢?梅先生使用了“不指名地指了名”的辦法,說此人不過得了《走上新路》稿酬三百元,不夠花,但此人又并非葉至誠,且此人又和梅先生同住在錫劇團。那就很清楚了:此人便是高曉聲。高曉聲一人怎么變成“他們”了呢?梅先生的心目中自然另有高曉聲的同伙在,但捕風捉影說不出口,只好不顧語法不通,用“他們”來暗示了。

現在,被梅先生自稱為“關系非同一般”的陸文夫,斷然否認了他曾有受人“策動”去拉梅先生入伙的事,梅先生的上述“揭發”因此一腳踩空,變成了真正的笑話。所謂“他們”善用人際關系編織羅網,所謂“他們”志在必得地策動陸文夫拉他入伙等等說法便顯出了無中生有的本相。但是,正當1957年省文聯的反右斗爭風起云涌,“探求者”同人之中有的已被隔離審查,有的也已岌岌可危之際,梅先生卻無中生有地造出“羅網”之說,“拉”人入伙之說,在背地挑動方之對其他同人的不滿(見《憶方之》自述),這種行徑又該叫做什么呢?是梅先生著文指斥的“悖德”?還是正人君子的高尚之舉呢?

當年高曉聲和梅先生比鄰而居,彼此發生一些零星的經濟往來是有可能的。從梅先生賬單中列舉的羊奶、老母雞等來看,數目也不大。令人費解的是:既然時隔四十多年梅先生仍然牢記不忘這三筆小錢,為什么在高曉聲生前彼此經常見面的時候卻不去找他討賬呢?如今高曉聲已作古,無從對證了,梅先生卻列出這份賬單來了,而且把它作為“羅網”、“志在必得”、“最后拉入”等等說法的證據。幸好現在陸文夫已證明上述說法毫無根據,那么人們不免要問:這份賬單究竟是實是虛呢?好在高曉聲有個兒子在日本,梅先生不妨和他協商解決,彼此清賬,以免死者不得安寧,生者也耿耿于懷。

在“探求者”實際存在的個把月中,方之是從頭至尾最積極最活躍的參加者。陸文夫的《又送高曉聲》一文表明,他和方之及葉、高四人,是“探求者”同人月刊的發起人。在這以前我和葉、高二位關于辦同人刊物的議論,只能算是醞釀,并沒有正式決定什么。他們四人湊在一起就不同了,一致決定要辦一份同人月刊,取名“探求者”。所以,方之也是“探求者”的命名人之一。不僅如此,他還是和錢書記談判辦刊方式,去上海籌款和發展同人等等主要活動的發起人或積極參加者。方之去世不久,他的最親密的朋友葉至誠在回憶文章中寫道:“搞同人刊物……知道有這個打算后,他(即方之)卻成了最火熱、最活躍的一個。在省里搞不到經費,方之說,他和陸文夫都是華東作協的會員,可以去華東作協想想辦法……他自告奮勇,和陸文夫一起去上海。……宣布審查‘探求者之前,專業作者集中到省文聯學習,方之和我同住一個房間,同睡一張著地鋪的草席。……一天,召開文聯委員會擴大會議……一個一個的發言,都說‘探求者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回到宿舍,方之和我坐在草席上默不作聲。很久很久,方之忽然冒出一句:‘你是老大哥,我總歸跟你走的。我無法回答……你跟我走,我跟誰走呢?我再也忍不住,哭了。方之也哭。哭了一會,方之又說:‘這中間只有我們兩個黨員,應該把責任擔起來。我說:‘主要是我的責任。……此后,我們便被宣布隔離審查了。”(見1981年江蘇人民出版社:《方之作品選》第422頁)

方之在1979年底去世時,我尚滯留青海,無法參加悼念活動。當時凡在江蘇的“探求者”同人,除梅先生一人以外,全都寫有紀念方之的文章。然而當時沒有寫紀念文字的梅先生,時隔二十年以后忽然憶念方之了。巧得很,梅先生文章的題目,竟和二十年前葉至誠那篇紀念文章的題目完全一樣,也叫《憶方之》。可惜除了題目雷同以外,兩篇《憶方之》中所寫的方之,卻像是面目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方之明明是同人刊物的發起人之一,“探求者”的命名人之一,早在全體會議以前他們四人就把許多事都議過了,可是到了梅先生筆下,這位“方之”卻成了“屢言,他和我是最后被扯進去的了”。誰“扯”方之的呢?梅先生指點他:“老葉(至誠)之網,也就網住了你。”而“方之”便連聲“羅網,羅網”,成了梅先生的附和者,一唱一和,同抒后悔之情了。更令人吃驚的是,梅先生寫道:經過錢靜人的開導,“如夢初醒似的方之應口道:這個(探求者)章程……我們都沒有看,別說是討論了。……其政治漏洞……想想只有后怕:自己怎么會落入這口井里的?”這話太離奇了。方之和陸文夫一道攜帶“啟事”和“章程”的草案去上海籌款和“發展同人”,他手里拿著“章程”,身旁走著“章程”的起草者陸文夫,每天還得和那幾位“發展對象”談論章程和啟事,況且錢書記對“探求者”的活動情況自始至終一清二楚,如果方之居然在錢書記的面前,說他沒有看過“章程”,說他是落進了陸文夫設的“這口井”,這不是在欺騙組織當面撒謊而且委過于人嗎?,這樣的行徑,耿直和勇于負責的方之是干不出來的,恐怕是另有他人在這么干罷!

方之的耿直和勇于承擔責任,梅先生也是承認的。只是葉至誠在《憶方之》中記述的是:他和方之是在批判會議以后,坐在他倆同住的宿舍中的草席上,哭著談起“既是黨員,就應把責任負起來”的。但在梅先生的《憶方之》中,這件事卻變成葉、方、梅三人“坐在一起”,面容嚴肅情緒激昂地討論責任問題了。明明是葉、方兩個黨員的密談,梅先生卻說,他也曾擠進去參加;明明是葉、方二人在這以后就被宣布隔離審查,梅先生卻在《憶方之》中詳述他在這以后竟能邀上方之去玄武湖櫻州茶座暢談“羅網”、錢以及老婆和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等事。梅先生在當時也許是自由的,但已被宣布隔離審查的方之能有這份自由奉陪嗎?“隔離審查”是連老婆孩子也不容易見面的!而梅先生卻能把方之帶去逛玄武湖,看來,要么梅先生在當年享有特權,可以自由地從隔離室中帶走人,要么在玄武湖和他討論“材料”的是由別人的影子幻化而成的另一個“方之”。

說起“材料”,需要略加注釋。在反右斗爭中,省文聯仿效當年反胡風的做法,將我的一些雜文、小說以及和林希翎的往來信件編印成冊,發給全體供批判我之用,就連我本人也發一份。我們那一代人講究忠誠老實,且因問心無愧,所以我毫無保留,把所有已發表的雜文和所有林希翎給我的信,全部上繳供審查。至于我給林希翎的信,早已由林希翎交出,由中國人民大學轉至省文聯一并印發了。因此,這份“材料”既然尚在梅先生手中,它應是最為過硬的物證了。

非常遺憾的是:這份“材料”的內容到了梅先生的筆下,忽然又面目全非了。梅著《憶方之》中寫道:1979年方之病重時,交給梅先生一份“二十二年前的材料”,并說:“我們當時沒有發現……如果有一人聽說劇團有人罷工,他就喜不自勝,知道出版社編輯在革室主任的命,他就笑逐顏開,看到報社記者們在革總編的命,他就樂不可支,忙不迭到處跑跑聽聽,難道我們真的會跟這樣的人混到一處?……我們和這樣的人是絕對不一樣的!”說著,還“把手中的材料晾給我們看了看”。

既然依據的是“二十二年前的材料”,那么這段文字中所指斥的“這樣的人”,指的就是我。問題是:這份“材料”中哪里有什么劇團、報社、出版社罷工鬧革命這類文字?又哪里有什么“樂不可支”、“喜不自勝”等等妙語?既然“材料”由梅先生保存至今,那就請當眾攤開來讓大家看看罷!“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我敢在此預告:一看就知道這里出現了無中生有的奇跡。“材料”上并無上述字樣,那位“方之”卻能晾給梅先生夫婦看,這不成了當代神仙了嗎?“晾”者,讓某些東西攤開來見見陽光之謂也。而梅先生居然能從“材料”上并無其事之中“看”出一連串事來,也許是另有特異功能罷!

1979年8月,即方之病危前兩個月光景,我從青海請假回南京討論“右派”的改正結論。到達的當晚,方之即在“永和園”設宴作東,請我和在寧的“探求者”同人以及顧爾譚、李艾華等聚飲,只是未請梅先生。我離開江蘇二十二年,不了解情況心中無底,方之這是在請大家來幫我出主意,他是把我的事當作他自己的事。他這份熱誠的友情使我終生感念難忘。席間方之要我在討論“結論”時寸步不讓,倒是葉、高和老顧勸我不要過分計較枝節問題。現在他們四位雖已作古,但方之當年的愛人李艾華同志尚健在,相信她可以為當時方之的態度作證。因此,對于梅先生筆下那位當代神仙式的“方之”,無論他對梅先生怎樣“感到特別親切”,對我則多么深惡痛絕,我只想照抄梅先生大作中的一段文字奉還:“獨不怕方之會以鬼雄之尊,目眥盡裂的叱喝:‘我方之就是方之,爾等算什么?無非是侏儒!”——這里的“侏儒”二字似應改為“拙劣的撒謊者”更顯貼切,不知梅先生意下如何?

1957年夏,北京各報揭批林希翎約半個多月以后,有一位關心我的大姐曾在夜間騎車穿越半個南京城,趕來告訴我,上面已內定我為右派,她勸我早做準備。果然,7月20日省文聯黨組錢書記召集全體“探求者”開會,要各人說清情況,并說:“別的問題不在今天談,性質不同嘛!”我便心領神會,知道“別的問題”指的就是我和林希翎的關系,而“性質不同”就是說我是右派,其余“探求者”應和我劃清界線,以利他們過關。我和這一領導意圖不謀而合,在書面發言中首先承認自己是“探求者”一案的策動者,末了聲明我在北京的其他問題與“探求者”一概無關。這以后,我就被隔離審查,接受批斗了。

梅先生也是那次會議的參加者,很清楚我是在什么情況下、什么場合中承擔“策動之責”的。可是到了梅著《憶方之》中,重提這件事竟變成“自矜自傲,申述其‘探求者‘策動的元勛之功”了。因此我很想請教:那么我該怎么辦?我也應當聲稱自己是被人“拉”去開會的,我也是落入“羅網”誤入歧途,我也是十分后悔痛哭流涕,我也“不過是一個被動的參加者”,這樣才能算是個政治正確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嗎?

省文聯黨組起初是打算保護其余“探求者”們過關的,但后來此事驚動了康生,康生說了話,定了性,“探求者”們就在劫難逃了。既成“反黨集團”,當然就要查找“主謀”。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是葉、方兩個黨員坐在草墊子上相對哭泣的時候,怪事出現了,這個十分松散、十分自由、從來沒有“負責人”也尚未定型的團體中,卻一下子出現了好幾個人爭當罪魁禍首的事。葉、方二人認為自己是黨員應當負責,高、陸二人都說自己是“啟事”和“章程”的起草者,應當負責,我則早已承認自己是“始作俑者”,更應負責。在災禍臨頭之時,絕大多數“探求者”們臨難不茍的事實,成了我們這些人終生友誼的基石,也成了生命中最可欣慰的回憶。

當然,“主謀”只可能是一兩個人,并不是誰愿擔當誰就能當上的。結果是:“主謀”這頂荊冠最終落到了我的頭上。1957年12月16日,經省政府辦公廳蓋章,由省文聯秘書長向我宣讀的“勞動教養處理決定書”中,宣布我的罪狀有二:一是“在北京與林希翎共謀反黨”,二是“在南京主謀組織反黨集團探求者”。我當即表示:對第一條我有保留,對第二條我沒有意見。現特鄭重聲明:我同意當“主謀”,絕不意味著我想冒充“探求者”的首領或“元勛”,我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那個能耐,當然也沒有那份野心。我在“探求者”中年齡最小,各方面都最幼稚、毛躁,也從未決定過或者謀劃過“探求者”的行動,如果“探求者”真的有一個首領的話,那絕不會是我。但是,在1957年那種形勢下,既然必須找出一個“主謀”來,那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此案是由我而起的。還因為當時面臨的問題不是去爭當一級作家或者省作協副主席,當時面臨的問題是去勞改和流放,所以我甘當“主謀”,問心無愧。

但是,梅先生在他的大作中卻這樣寫道:“竟有人站將出來,著文立說,自矜自傲,申述其“探求者”‘策動的元勛之功,而對“探求者”案帶來的奇災大禍,包括方之、曾華的屈死,兩家孤寡的哀啼……從沒有表現過絲毫的自譴之念,自慚之意。”可謂道德感情崇高得很啊!

梅先生使用的邏輯是:誰說自己是策動者,那他就是“自矜自傲”,就應對“探求者”們后來的種種遭遇承擔責任,就應“自譴自慚”才是。這條邏輯固然相當高明,只是說不通。既然這個“策動者”應對“探求者”們后來的遭遇負責,那么,如果有的人后來在“文革”中投機造反,又一次想以打擊別人的辦法來改善自身處境,卻不料被人反手一巴掌打入另冊,對此,那個“策動者”應當自傲呢,還是應當自慚呢?如果有的人再后來自稱成了“具有國際影響”的作家,積極活動“問鼎”省作協副主席,難道這和那個“元勛”有什么相干嗎?——既然人們后來的飛黃騰達與“策動者”無干,憑什么卻要他對人們在“文革”中的不幸遭遇負責呢?!而且,如果按此邏輯行事,那么當年成千上萬宗怨案中的無數條人命及其孤兒寡婦們的血淚,都應叫胡風、潘漢年以及所有的“首惡”們去自譴自責嗎?而大大小小的康生們,姚文元們,以及投機告密者和幫兇們,不僅無須自譴自慚,反倒可以道貌岸然地教訓他人了?!

回頭再說我和林希翎的交往。當年的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坐落在北京的鼓樓東大街,街道南側有個四合院是學員宿舍。和我比較談得攏的除了同組的林河,還有外組的李欽,他是北京《劇本》月刊的編輯組長,在北京人熟地熟交游廣闊,過春節時邀我們這些外地同學去他家吃餃子,一屋子的人都轉不開身。他在學員宿舍里也有一張床鋪,有時夜晚閑來無事,大家常聚在他那間屋子里海闊天空神聊。李欽年歲較長,在我們面前頗像個寬厚的兄長。有一天晚上我從他的枕畔看到一本油印的小冊子,封面上印的是《一個青年公民的申訴書》,署名林希翎。

在這以前,我已從《文藝報》上看到過林希翎寫的一篇評論托爾斯泰世界觀和創作方法有矛盾的文章,后來又在《中國青年報》上看到過批判她“靈魂腐朽空虛”的報導,說她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但又羨慕李希凡和藍翎,所以起了個筆名叫“林希翎”云云。因此,當時我對她的印象并不好,以為她也許是個追名逐利之輩。但是李欽告訴我們說:這個姑娘很不簡單,這本油印的“申訴書”就是她控告《中國青年報》誹謗了她,文筆不錯,思路明晰,等等。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當時就從李欽那里把這本小冊子“搶”走了。后來是否曾給林河看過,我已記憶不清。

看完這本“申訴書”我相當激動,倒不是她的“文筆”和“思路”,而是她的勇氣和眼光。當年哪里有“民告官”的事?就連類似的念頭也會被認為大逆不道。但她卻大張旗鼓地這樣做了,她這份“申訴書”不是遞給上級機關的,她是遞送給法院的,她的申訴依據也不是什么經典和原則,而是當時的《憲法》和其他法規。而且,她的申訴對象并不是個人,而是共青團中央機關報,以及她在申訴過程中遭遇到的種種官僚主義的對待。我這時認為,她這份“申訴書”的意義已遠遠超出了她個人受點兒委屈的范圍,具有相當的社會價值,是爭取公民合法權利的先例,有利于發揚社會主義民主。我當即提筆給她寫了一封信,把上述意思表達在信中,又對官僚主義現象作了激烈的抨擊,借以表達我對她的同情和支持。這信寄出后,我也就把這事忘掉了。

約十多天后,林希翎忽然來電話,約我見面談談。我有些詫異,因為我的信上并未寫電話號碼,她怎么找到的呢?見面后才知道,她是人民大學法律系四年級學生,這些日子正在東四區人民檢察院實習,檢察院要查一個電話還不容易嗎?交談中得知她原名程海果,浙江人,其父為國民黨官僚,解放前夕攜小老婆逃往臺灣去了,丟下她們母女數人不管死活。她說她因此痛恨父親,十六歲便參加抗美援朝,在一個步兵連里任文化教員。1953年以“調干生”身份,入人民大學法律系學習。她曾領我去人民大學,我很吃驚地發現:她在學校中竟有一小間單人宿舍。待遇特殊。她說這是校長吳玉章特批給她使用的,并說她和吳玉章、謝覺哉、胡耀邦等中央委員都談過話,他們對她都表示了支持和同情,所以她這件“申訴”官司,最后以“庭外調解”了結。《中國青年報》向她道了歉,并請她去西北地區采訪旅行一趟,算是“補償”。又說,她曾和當時的最高法院謝覺哉院長談起,她有一些“非正統”觀點,如果現在發表可能招禍,再過多少年則可能被證明是正確的。謝老便對她說:那你就把它們寫下來,埋在地下,過幾十年再讓人掘出就是了。她以為這是謝老在欣賞和支持她。我覺得她的這些話帶有炫耀氣息,心里有點兒反感,認為這是一種政治虛榮心,這也是我后來對她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因。

但是我又覺得她的思想敏銳,視野寬廣,在一些問題上和我有共鳴,因此從3月下旬直到4月底我提前畢業返回南京,約四十天中我們見面四次,交談了廣泛的社會政治問題。

第一是斯大林問題。當時中國已發表了一論和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的社論,認為斯大林是思想方法出了毛病,所以晚年犯錯誤。但鐵托說,斯大林的錯誤是一種政治體制造成的。林和我都表示同意鐵托觀點,認為這才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原理。并進而認為,鐵托所批評的“政治體制”當然不是指無產階級專政,而是指官僚集權制度,這也是官僚主義的根源。我們因此對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很感興趣,但苦于沒有第一手資料。我也從林希翎口中第一次聽到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作了一篇關于斯大林問題的秘密報告,她說她已看過,并答應可以設法借一份來給我看看。她還說,這份“秘密報告”作為文件只發到“省軍級”,但其實,英國共產黨的《工人日報》、法共的《人道報》、日共的《赤旗報》,都已全文或摘要刊載。這些“兄弟黨”的機關報,當年在中國都可直接訂閱,因此不少研究機關和高等院校中懂得外文的同志,早已看過,不算希奇。

第二,我們談到了所有制和支配權的脫節和蛻變問題,認為這是官僚主義的物質根基所在。比如一個企業在名義上是“全民所有制”,但實際支配它的只是少數幾個干部,工人根本影響不了決策。馬克思早就警告過,要警惕和提防代表們以無產階級的名義壓制無產者,這里其實也是一個支配權的問題。我們又談到“支配權的異化”,并舉恩格斯《家庭、國家和私有財產的起源》一書做依據,說原始公社之所以蛻化為奴隸制就是由于部落酋長和軍事首領們手中的支配權蛻變為世襲的結果。因此,所有制只是形式,支配權才是內容,是實質性的東西。如果對于支配權不能有效地加以制約,則官僚主義是反不掉的,反而可能隨著“全民所有制”的壯大而根深葉茂,蘇聯就是先例。

第三,我們都認為真正的作家應當是他那個時代的良心,應當堅守對社會生活的批判性目光,因此批判現實主義的精神生命力是永恒的,不能僅僅把它視為一種創作方法,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無非是倡導當代的宮廷文學或廟堂文學而已。我從她口中知道了斯大林在“肅反擴大化”中,逮捕并殺害了數以百計的蘇聯作協會員,這一事實的披露導致了多年擔任作協書記的法捷耶夫自殺。我從她口中還聽說了美共黨員作家霍華德·法斯特在匈牙利事件后發表退黨聲明一事。此外,她和我還談到了北京的一些作家,褒貶不一。

我們廣泛地談論了當年的一些“敏感話題”,這些談論顯然都很膚淺,也難免片面或曰偏激,但出發點和歸結點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反黨反社會主義。恰恰相反,我們天真地自認為是新社會的主人公,而“主人公”首先意味著責任和義務,其中也包括思考和批判的義務,而不僅僅是什么“享受美好生活”的權利。我們只是希望社會主義變得更完善更美好,但為此就必須反對和克服它的最大的毛病:官僚主義。因此,對于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我們很感興趣,對于發揚社會主義民主和“文學應當干預生活”等口號,我們也很贊成。

那年4月上旬,我從林希翎處借到了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其內容真是怵目驚心,但文字拖沓冗長,我毛估一下,將近有八萬字之多。我在閱讀時感慨不已,便做些摘錄準備供自己在今后進一步思考。但由于“文講所”的學習任務,也由于單位來函催促我提前畢業回去工作,我得趕緊寫畢業論文,因此直到4月下旬我還沒有做完“秘密報告”的摘錄,而林希翎已在催促我趕快歸還了。我只得把“報告”交還給她,隨即匆匆告別。上述情況足以表明,哪里有什么“共謀”呢?只不過是思想共鳴而已。使我至今后悔的是:我沒有盡到一個朋友的責任,我應該和她深談一次,提醒她警惕自身的政治虛榮心,卻在臨別的匆忙中忘記了這樣做。后來她在人們的“邀請”下到處去海闊天空大鳴大放做報告,內因多半就是那個政治虛榮心。此外我還有一份遺憾:我曾向林河稱贊過林希翎,也在林希翎面前稱贊過林河,但我從未介紹他倆見過面。也許我離京以后他倆聯系上了?總之到了“反右”后期,湖南方面曾派人來找我“核實”,要我承認和林河、林希翎是一個“反黨集團”,雖然遭到了我的堅決否認,但仍然苦了林河兄了。

1957年6月間一個悶熱的夏夜,其時“探求者”成立不久,高曉聲來約我去玄武湖泛舟納涼,同船的還有葉至誠和梅汝愷先生。閑談中我說起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并介紹了其中部分內容。梅先生問了我一些報告從何而來等問題,我便說了些和林希翎的交往情況。高曉聲卻突然喝止我,叫我別說這些事了,我這時才悟出“苗頭不對”。果然,梅先生在第二天就找省文聯的秘書長作了檢舉揭發。當時省文聯的反右斗爭遠未開始,因此,梅先生是在省文聯內部開展反右斗爭的第一人,功不可沒,政治上完全正確。我是直到八十年代初平反歸來,當年那位秘書長來我家作客懇談,才得以了解到上述“內情”的。

但是在《憶方之》中,梅先生對此事的記述卻完全走了樣,變了味。文中寫道:“有天晚上,住在我隔壁的那位(指高曉聲,陳注,以下同)拿來一封信……是北京××(指林希翎)寫給南京××(指陳椿年)的。內容是說:‘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到手后,立即謄抄了,又油印了,去北大(北京大學)散發了,云云。”于是,自稱“不過問政治”的梅先生,這時便采取了一個政治行動,第二天中午就去找省文聯秘書長“談及了北大散發‘赫秘密報告事,并請教他此事究屬何種性質?”這還用問嗎?按照梅先生并不陌生、當年正在執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油印散發絕密政治文件的舉動就是反革命活動。因此,梅先生是在向秘書長揭發一件反革命活動案子。從梅先生揭發的“信”中可以看出,這一反革命活動是林希翎干的,她干了以后寫“信”向我匯報,可見我是她的同伙,而此“信”居然落在高曉聲手中,可見高曉聲也有入伙之嫌了。

真是身手不凡的“一石三鳥”啊!怪不得反右斗爭中,曾一再查問我和林希翎一道策劃過什么?又干了些什么?甚至懷疑我策動辦同人刊物,是否也是受了林希翎的“指示”?現在看罷《憶方之》,我總算悟出一點兒玄機來了。而在“探求者”中除我以外,為何獨獨選中高曉聲戴上右派帽子,其“背景”中的蛛絲馬跡也依稀可尋了。

然而事實卻是:世上既沒有這封“信”,更沒有這回事,整個兒是一篇天方夜譚。不錯,林希翎曾“應邀”去北大作過一次演講,此事在她的檔案中有詳細記載,但哪里有她散發“赫秘密報告”這回事呢?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的反右清查工作是十分嚴格的,尤其對林希翎,別說行動,就連思想和言論也印成專輯,至今在檔案里可以查到。即使對于我,省文聯也有專案組內查外調,當年的專案組成員費沫至今健在,可以查問究竟有沒有油印散發秘密報告那封“信”。而且我和林希翎往來的全部信件都印在“材料”上,而這本“材料”又在梅先生手中。那么好罷,我謹在此與梅先生約:如果我的“材料”上有上述那封信,或如果關于林希翎的檔案中有她去北大散發油印的“赫秘密報告”這回事,或者如果在北大的反右清查中發現有林希翎向誰發放油印的“赫秘密報告”這條罪狀,我甘愿為此登報向梅先生道歉,認罪認罰。但是,如果我的“材料”中既無此“信”而林的檔案中又無其事,那么,梅先生是否也愿意承擔憑空捏造、挾嫌誣告之責呢?

為什么說“挾嫌誣告”?因為梅先生在這以前就因私事對我懷恨在心了。這就是《憶方之》中所說的:“他的未婚妻……實際是梅的新婚妻”,“成婚一個月,我(指梅先生)即受審查,可待我出來,章臺柳……已然攀折他人手了”。文中所說的“他”,指的即是鄙人。

這可不是我一廂情愿“對號入座”,這是有事實根據的。1957年8月12日,江蘇省文聯首次召開反右斗爭大會批斗我的時候,梅先生曾聲色俱厲地控訴我乘他被關押審查之機,搶走了他的前妻W。并舉出一條“證據”,說他出獄后,我曾介紹他看一部新出版的蘇聯小說《遠離莫斯科的地方》,其中有一段情節是女主角愛上了丈夫的朋友。梅先生當時聲稱:這就是暴露了我和W已有戀情,乘他被關在牢里的時候把W搶走的證明。梅先生進而痛罵我是“思想極其反動,品質極為惡劣,道德極端敗壞”的“三極分子”,大大地出了他心頭之氣。

我當時被剝奪了發言權,只有任人凌辱的份兒。但我在冷眼旁觀中也注意到,當梅先生慷慨激昂地談論他的“證據”和推論時,在場的許多人都聽得目瞪口呆,會議的主持人、黨組錢書記更有一種牙痛的表情。梅先生推論這條“證據”的邏輯太有獨創性了,按此邏輯,誰向他人介紹一本小說,誰就是想充當小說中的某一角色并照搬照演其中的情節。這樣的高論出自一位作家之口,怎能不使人目瞪口呆呢?!如此說來,誰向他人推薦《安娜·卡列尼娜》,男的就是已在勾引他人老婆,女的就是已經私奔走掉了。是這樣嗎?

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規矩,梅先生既然當眾指控我破壞了他的家庭,總該舉出真憑實據來罷!然而除了這條笑話式的“證據”以外,梅先生就只剩下辱罵和一口咬定我“乘人之危奪人之妻”了。看來梅先生心目中的婦女并無自身的意志和權利,是可以像貨物一樣被人搶來奪去,就像一千多年前的“章臺柳”似的。其實梅先生很清楚:1955年6月,他被捕的第三天,我也被“監督勞動”,監督者是梅先生的熟人陸公俠,我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有他跟著,在這種情況下,試問我還有可能去搶別人的老婆嗎?

況且,在我被監督勞動期間,梅的前妻W忽然把他的衣物和他倆的住房都交還給了出版社,僅帶走了她本人的東西,從此一去不返。當時出版社內議論紛紛,都說這是她要和梅先生分手的表示。那么,試問她的這種表示難道不是她本人的意愿,反倒和我有什么相干嗎?我在當時根本不準和出版社以外的任何人見面。

至于我和W為什么在一年多以后有了交往,梅先生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其實也是一清二楚的。1956年梅先生出獄后數月,出版社傳達室忽然交給我一封信,是W寫的,說她想在第二年去考大學,請求我幫她補習高中語文。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們的婚姻有變,雖說彼此原是熟人,但我很納悶她為什么不找梅先生補習語文,卻要來找我。我便把此信拿給梅先生看,并問他:這是怎么回事?梅先生這才告訴我:他倆已經離婚了,又表示希望我能幫她補習。這樣,我和W便有了交往。按理說,此后的W已和梅先生離婚了,不是什么“新婚妻”了,無論她和我之間的關系如何變化,梅先生已沒有這個權利也沒有這個必要說三道四了。可是,又過了一年,到了1957年的秋天,梅先生在揭發了我和林希翎的交往以后,在批斗我的大會上竟絕口不提他的這一揭發之功,也不曾對我和林希翎的言行提出批判,卻一個勁的大罵我道德敗壞、乘他之危奪他之妻。而且,到了時隔四十多年以后的今天,他仍然在著文控訴說“有人”奪走了他的“新婚妻”。因此,雖然我在談論“反右”這樣一場嚴酷的思想政治斗爭時,完全沒有興趣扯上這一段男女感情和個人恩怨,但梅先生欣然一再提出這方面的指控,那么,如果我始終對此默不作聲(1957年時我只能被迫沉默無言),那倒像是我真的做下什么虧心事似的了。這不僅對我自己,更是對無辜的W極不負責的事。我因此只得花些筆墨對此作出澄清,實在深感無奈,也無趣。便同時卻也頗多感觸:想當年魯迅在遺囑中告誡他的親人:對于那此損了別人的牙眼卻高唱寬恕的人,慎勿和他接近。現在看來,魯迅先生還是太忠厚了。他身后的世道卻是:有些損了別人牙眼的人,往往反咬一口說是別人的牙眼撞傷了他的拳頭,你說該怎么辦呢?!

前不久,一位對“探求者”和林希翎情況有所了解的年青人曾向我提問:“你認為你們那一代是何等樣人?”我說:“我們只不過是試圖提出問題的一代。請注意我說的是‘試圖,因為我們并沒有真正提出問題。我們只是敏感到了一些問題的存在,試圖更深入地了解它們,也在小范圍內討論過它們,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探討下去,時代就不允許我們做得更多了。這是我們這一代的悲劇。”

現在我想補充的是:1957年以后,不論在學校里還是在機關團體里,“獨立思考”幾乎已成為“腦后有反骨”的同義語。從此以后,人生理想就應當是做一顆螺絲釘,就應當絕對聽話,就應當無條件按長官意志辦事,“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堅決執行”。

緊跟領導,互相揭發,經常匯報,上綱上線,批臭批倒……蔚成時代風尚。如此二十年,對于我們民族素質的敗壞,對于我們理想與信念的褻瀆和歪曲,對于我們社會發展的阻滯和糟蹋,其后果至今仍可以感覺到。

梅先生在《憶方之》中質問道:“但‘探求者們就沒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嗎?”依我看,這個問題有點兒無的放矢。四十多年來,每一個人包括“探求者”們,都不得不用各人自己的言行,表明著他的“反省”。不作“反省”的人是沒有的,不想“反省”也是辦不到的。所不同的只是各人的“反省”題目不同,內容歧異罷了。這種實實在在的“反省”,恐怕比在特定場合中冠冕堂皇的表現要真實得多。比如梅先生這篇大作《憶方之》,如果我們參照“文如其人”,把紙上的東西和真實的東西對照著看,這不也是一份十分珍貴的“反省”材料嗎?當然,我和我的這篇拙作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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