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王群生
我向讀者們奉獻出的這組老照片,拍攝時間: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后的一二個月之內;拍攝地點:從宜昌乘木船溯江而上,鏡頭緩緩掃過長江三峽江段、直至重慶朝天門碼頭之間,攝于浩蕩、曲折的江面,以及雄峻、險峭的兩岸;拍攝者:德國女作家——多倫勃·威斯。
可這么一組塵封了近一個世紀的珍貴歷史照片,是如何到了我的手里并交給我所工作的重慶市文史研究館作為珍貴檔案保存的呢?
1998年春,我與重慶市文史研究館的部分館員,盛情接待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訪問重慶、進行浪漫向往之旅的兩位客人,一位是該國的電視、電影編導塔瑪拉·威斯女士;另一位是擔任翻譯的柏林大學的馬英力(華裔)小姐。座談會上我們應客人的要求,詳細介紹了辛亥革命前后重慶的歷史、民俗、風情,盡量滿足她們追思、尋覓、向往的心愿。
原來,塔瑪拉·威斯,是90年前德國派駐重慶公使銜領事弗里茨·威斯的孫女。因此她對中國夢牽魂繞,十分向往,并對重慶有一種特殊的情結。
會上,塔瑪拉·威斯女士坦率聲明,她的祖父弗里茨·威斯不能超越歷史,當年是作為炮艦政策武裝的帝國主義列強之一德國利益的代表,前來中國重慶赴任的。但有幸的是,在他攜新婚妻子多倫勃·威斯(塔瑪拉·威斯女士的祖母)攆行的路上,恰逢本世紀初中國大地爆發的那場辛亥革命。于是,他們夫婦二人,竟成了這場革命的目擊者、親歷者。作為后之來者的她,在90年后的本世紀末,重新踏著先輩的足跡,沿著他們的旅程,貫穿本世紀首尾天淵之別的巨大變化,來比較、認識東方這片神奇的土地。所以,她希望大家在談到西方殖民主義者當年在中國、在重慶的種種罪惡行徑時,千萬不要有什么顧慮。


通過馬英力小姐熟練而風趣的翻譯,我們很快認識、了解了這位真誠的朋友。雙方共同回憶當年她年輕的祖父、祖母來到中國,到達重慶時,那長江水路、巍峨山城的處于水深火熱中的黎民百姓生活境況。
遙想歲月動蕩的1911年,受命來重慶赴領事任的弗里茨與其妻多倫勃,乘江輪從吳凇口溯長江而上,雙雙在漢口換船準備繼續西上的那夜,江岸武昌城里響起了槍聲,是日 (10月10日)凌晨——武昌起義,神州大地爆發了辛亥革命。當小火輪駛離漢口碼頭,這對年輕的夫婦根本不知道,一夜間滿清王朝的龍旗已經墜地。那時,他倆只曉得將要前去的巴山蜀水間,百姓們正高掀風起云涌的“保路運動”,以反對滿清政府屈服列強的壓力,將民間集資計劃修建的成渝鐵路收歸國有。小火輪逆水而上,駛抵宜昌時,他倆方知武昌起義,全國震動,各省民眾正在紛紛響應之中。雖然領事當不成了,可既來之則安之,此一路的冒險旅行,仍向這對外國新婚夫婦展示了無窮的吸引力。
這一路的峽江漫漫水程,多倫勃·威斯女士在船頭、在岸邊,用最早的玻璃底版的相機,拍攝了眾多珍貴的照片。
會上,塔瑪拉女士對我們說,當年她年輕的祖父母到達重慶時,“蜀軍政府”已在這里成立。率部前來鎮壓四川“保路運動”的湖廣總督端方,被起義新軍砍頭,從通往成都的路上運回重慶示眾……百姓生活的苦痛、民眾革命的熱情,深深感染了這對西方來的不速之客。同年11月,所有在重慶的各國領事、外交人員,并一干外國官商,在蜀軍政府的要求下,一律離開重慶出境,她的祖父母就經貴陽、昆明、仰光輾轉回國。回國后,她年輕的祖母即用多倫勃的名字,以同情的筆調,在西方的報刊上,連續發表了一系列介紹勇敢的川江船工、三峽纖夫以及勞苦大眾艱難、困頓的生活,反映廣大民眾響應革命的空前熱情的照片與文章。她的祖母,可能是外國人士中最早向西方世界介紹三峽、介紹重慶、介紹辛亥革命的一位了吧?就這樣,塔瑪拉女士的先輩在本世紀初的1911年,在川江、在三峽、在重慶,為她早早地結下了這近一個世紀的難解情緣。
塔瑪拉·威斯女士特地送了我一件珍貴的禮物:那是她年輕時的祖父母當年在川江木船上的一幀照片(她與馬英力小姐回國后,又給我補寄來這一組:15幅她祖母當年在川江水路上拍攝的珍貴照片)。


當然,前后跨越近一個世紀,中國、三峽、重慶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給塔瑪拉女士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因為她的先輩種下的“前因”,她這個后輩再走這條“中國·三峽·重慶”之路,才愈發顯現出其特殊的意義——這就是結出的“后果”了。她還向我們表示:不久的將來,她將率隊重走這條向往之旅,拍攝一部由她自己編導的有關中國,有關三峽,有關重慶的電視紀實片,獻給所有關心偉大中國、長江三峽、今日重慶的朋友們。
塔瑪拉·威斯女士贈送給我的這組90年前的重慶老照片,我已全部交給了重慶市文史研究館,作為珍貴的文史檔案保存。
1999年,《重慶晚報》、《重慶商報》、《重慶經濟報》相繼找上門來,要求予以公開刊載。這些近一個世紀前的有關三峽、有關重慶的老照片,在以上諸家報紙刊發后,重慶電視臺、有線電視臺又分別制作電視專題播放,在全市引起極大轟動,一時成了街談巷議的熱點話題。
前不久,我收到塔瑪拉·威斯女士從德國寄來的一封信,特翻譯,抄錄如下——
敬愛的王群生先生:
并向我認識的朋友們問好。
馬英力女士帶回來重慶的幾份報紙,我很高興讀到上面先生的文章與那一組照片,能以這種形式使我祖父母的攝影作品得到再現,讓我感到無比欣喜。
馬女士還告訴我,你們有興趣舉辦一個攝影作品展,我也很樂意。盡管我認為我祖父母的照片,遠不如晚清駐滇法國領事方蘇雅的作品那么有意義,但它們畢竟具有同樣的歷史價值。
前不久,我還在柏林的一家博物館發現了一整套“蠟刻唱盤”。這是我祖父母當年用最原始的錄音設備采錄的長江三峽的《船工號子》和彝族、苗族民歌。她們先得將歌唱或說話的聲音錄入一個話筒,再用細針將其刻在蠟質的滾筒上。每次再聽時,需用另一根針及話筒放出。這種過程不能太常使用,否則蠟刻就會損壞。這家博物館最近研制出一種技術設備,可將這些老錄音轉錄到現代的錄音設備上。
如果你們的展覽計劃能實現,讓觀眾再聽到這些老錄音,一定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那家博物館也一定會支持這樣的計劃。


至于那些照片,重要的是印出好質量,最好是從我的原版 (玻璃底片)上翻印。因為這項工作花費挺高,我已無法承擔。
經我與馬英力女士商議,認為爭取哥德學院甚至德國使館(或其他德中文化交流機構)資助、支持,可能是促成事情圓滿解決的一個方式。因此,我請馬英力女士與你聯系,以洽談具體事宜。

總之,我對你們的設想非常有興趣,此事如果能實現,我將感到高興。
祝你一切如意,身體健康!
塔瑪拉·威斯
如今,我已通過馬英力女士與塔瑪拉·威斯取得聯系,雙方都在為此次重慶的展覽做著努力。我預祝塔瑪拉·威斯女士的愿望同時也是我們的愿望能夠早日順利實現。
(本文作者系重慶市文史研究館館長)責編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