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郭祖怡

筆者有幸于1998年從馳譽國際的香港鐘表藝術大師、古董鐘表收藏鑒定家矯大羽先生那里,看到其父矯毅老先生精心繪制的掌畫《墨虎圖》尺頁12幅,玩味再三,愛不釋手。
觀此畫作,12只墨虎形態各異,無一雷同,或簡約,或夸張,以神寫形,惟妙惟肖,形神兼備,意趣天成。矯老先生以手掌作畫,掌紋清晰可辨,纖毫畢露,畫幅如古碑拓片,墨韻從掌中流瀉,奇趣橫生,令人頗有高古蒼潤、氣格渾雄之感。這就是矯老先生積70多年書畫、篆刻經驗,于近數年開創的一種身心兩傳的“掌畫”新畫種,使幾千年華夏書畫藝術寶庫又得以豐富。
“掌畫”,顧名思義,以“掌”作畫,若非筆者才疏學淺,孤陋寡聞,似乎自古至今,尚無前人能之。矯毅老先生八十有三,早年畢業于江蘇省立教育學院,自幼即喜書畫和民間藝術,20多歲時,曾隨著名書畫家周梅谷、呂鳳子學藝,基本功十分扎實,這令他后來以指作畫得心應手。

掌畫源自指畫,指畫據古籍所載,應自唐代蘇州著名畫家張始,歷代多有傳承,至雍正、乾隆時期,名家高其佩大力提倡指畫,使之煊赫于中國畫壇。此后二三百年間,海內外以指作書作畫者眾,但多不見指紋,其書作、畫作與用筆為之并無大異,令人有“何必多此一舉”之虞。
以手指作畫,必須體現出不用毛筆的妙趣,表現毛筆所無法表現之效果,充分傳遞出指畫獨有的韻味、異趣、個性,這樣,棄筆用指作書作畫才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但遺憾的是,目下我們所見到的許多所謂指書、指畫,包括流傳下來的現代、當代人之作品,卻難看到“筆弗能及”的特點,令人不免要問:難道20世紀90年代的指書指畫,真的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邊緣?
20世紀我國卓有成就的畫家,在承繼數千年中國優秀繪畫傳統的基礎上,師古而不泥古,推陳出新。吳湖帆創沒骨荷花法,賀天健創禿筆法,張大千創潑彩法,黃賓虹創積墨法,謝稚柳創落墨法,陸儼少創云水法,傅抱石創抱石皴,香港趙世光創墨彩渾融法,等等,令這一世紀的中國畫壇呈現出百花齊放、異彩紛呈的嶄新局面。
擅作指畫的矯毅先生,也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大膽開創“掌畫”這一新畫種。筆者縱觀矯毅先生一大批以掌繪制的鼠、虎等畫作后,深悟其掌畫的三大妙處,即“特、趣、韻”。

拜訪矯毅老先生,請教其掌畫奧秘。但見他耳聰目明,身子硬朗,精神抖擻,猶如五六十歲的壯年人。筆者與之一見如故,剪燭西窗,地北天南侃侃而談,不知東方拂曉。他認為,指、掌、背、臂,都有人體上最美麗的膚紋,利用它來作畫,可以創作出有異于毛筆的獨特效果。他說,掌畫的用紙,雖然也是宣紙,但必須把它處理成半化狀態,太干了,沒有韻味,太濕了,模糊不清。他的掌畫,強調一定要顯現指紋、掌紋、手背紋、腕紋、臂紋等,以指紋、掌紋為主,必須做到紋路清晰可見,達到“筆弗能及”的效果。當然,為了表現所繪的物象,仍需借鑒傳統國畫中的渲染、點苔等筆法,但仍以手指、手掌各個部位為之。他的掌畫,奇“特”之妙,亦在于此,更是他與其他指書指畫家所不同之處。
古人作畫,以水調節墨色的濃淡干濕。矯毅先生作掌畫,也正是將他在數十年積累的“墨法妙于用水”(見現代黃賓虹《畫語錄》)及“七墨”法(濃墨法、淡墨法、破墨法、潑墨法、積墨法、焦墨法、宿墨法)靈活運用,以指掌代筆,并以這些技法來處理指紋、掌紋的鈐印,令畫面趣味盎然。
矯毅先生稱,掌面較指面為大,膚紋也更加完美、多姿。作指畫、掌畫必須對自己10只手指、兩只手掌的紋路十分了解,隨心所欲加以組合、靈活應用,就可以讓畫面千變萬化。
為了追求掌畫異“趣”橫生、“趣”味盎然的藝術效果,矯毅創造了以指以掌進行“拖”、“擦”、“撇”、“捺”、“按”、“鉤”、“剔”等一系列方法,大大豐富了指畫、掌畫的技藝,使之成為與毛筆畫異工具,異技法、異情趣、異品種的獨有藝術。
畫作精品貴有韻致。明代王登《百谷論畫山水》謂:“畫法貴得韻致而境界因之。”矯毅先生作畫,無論是以筆、以指或以掌,皆十分注重作品的“韻”。“韻”何以來,除了前面提到的通過對宣紙特殊處理來追求外,矯毅大師還特別強調“心身兩傳”。
掌畫表達畫家的思想、意象,用“心”去構思,去處理畫面上的疏密,層次、遠近、黑白等等,但運指、運掌則全靠身體來傳遞,因此必須綜合手臂、手腕、手掌、手背、手指、指甲等多個部位的運用,做到心身兩傳,這樣才能做到度物象而取其神,寫心傳神,神游象外而意到環中,作品自然富于“韻”味。
矯毅先生擅金石,潛心研究篆刻60多年,14歲起即摹秦漢印、封泥、古陶,吉金、磚刻、畫像等,大半個世紀以來治12生肖印精品計千余方,為海內外印壇之冠。并獨創出一套“刮”、“磨”、“擦”、“敲”、“浮切”、“圓切”的仿古技巧。正因為矯毅先生深諳金石之神韻,作起掌畫來,著眼于點、線、面美感的提升,將每幅作品視為水墨拓片,銳意追求古代金石的效果,達至“人工與自然之間”,“有意與無意之間”,“似與不似之間”的高古神奇的境界,充分體現我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的思想。
矯毅先生語重心長地說,要讓掌畫從膚淺走向深邃,畫家必須努力從作品的內涵中去提高,把文學(詩詞歌賦)、哲學(包括美學、邏輯學)、史學、心理學諸門類的修養融入其中,內容深化了,技藝提高了,變化在心,造化在手,運思神會,作品的“韻”味遂至。當然,這不是一朝一夕可成,須在長期的探索和積累中日臻其妙。
(作者系美國東方文學與藝術學博士)
責編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