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維方的選擇

精彩點擊：今日之教育，就是未來之中國。3億學生，比美國人口還多。21世紀的中國，是在這些孩子們的身上滋滋地生長著的。這是牽系千家萬戶的事，也是關系整個民族素質(zhì)與前途的事。

小 引

當新興生產(chǎn)力出現(xiàn)，教育就會發(fā)生巨變。譬如1840年工業(yè)浪潮沖擊中國，林則徐喊出“師敵之長技”，這個“師”字便道出了要“學”。學什么？學敵人的“先進技術”。這就是從“教育”喊出的第一個聲音。

可惜歷史上一個正確的聲音要上達天聽，以至被倡導成國民共識，太難。20年后，圓明園被焚，在付出更慘痛的代價后，清政府于1862年辦最早的洋務學堂“京師同文館”，教學外語，后增設數(shù)學、化學、物理等科。1898年建京師大學堂。1904年頒布新學制，各省皆辦大、中、小學及中等專業(yè)學堂。 1905年經(jīng)慈禧同意下詔廢除了沿用1300多年的科舉制。19世紀的中國教育主要是教授“四書五經(jīng)”，20世紀才全面教學文、史、地、數(shù)、理、化等，中國的教育開始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20世紀末，以計算機為代表的新興電子產(chǎn)業(yè)在美國崛起，就如同蒸汽機在英國崛起的時代那樣，正深刻地影響整個世界，中國的教育也必將發(fā)生重大變化。譬如不少高校已經(jīng)合并，為什么要合并？多年前，當閔維方提出“中國高等教育必須走‘內(nèi)涵式’發(fā)展的道路”時，還很少有人了解高校合并有利于資源共享，而資源共享正是知識經(jīng)濟的典型特征，資源共享才有利于在有限的國力條件下盡可能擴大高校招生，使更多的中國青年實現(xiàn)自己的大學夢……這只是閔維方主持的一項研究。

閔維方先生多年前為此的奔波，早就有了奔騰的蹄聲，我們卻不一定認識。當然，這大事不可能是閔維方一人所為。閔先生在其中的努力即使不為人知，歷史也一樣前進的。然而他令我尤所敬重，不僅因為他的成就，更因為他曾經(jīng)是個礦工，“文革”中學業(yè)中斷，大學夢似乎就埋沒在礦井里了……多少年來，數(shù)不清的中國學子以能成為一名北大的學生為自己輝煌的夢想，閔維方如何從一個井下采掘工變成今天的北大教育學院院長、北大常務副校長呢？這是個奇人。他是在“文革”剛結束，教師被打被辱的傷痕還伸手可觸時選擇了從教。他認為高考中斷10余年，中國最大的損失就是教育的損失。他選擇從教不只是想當一名教師，而是妄想以自己的努力去挽回一個民族在教育方面蒙受的巨大損失。

一個人年輕時敢有大志并不鮮見，但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到呢？誰會想到，若干年后他首先在美國斯坦福大學4年攻讀下包括“博士”在內(nèi)的3個學位！美國人驚嘆不已。因為這是斯坦福這所世界名校此前從來沒有人做到的事。

一個科學家，能把科研成就開發(fā)為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力，是了不起的。一個教育家，能把沉默的研究變成國家的政策，從而對整個民族的教育發(fā)揮作用，就更了不起。

閔維方的經(jīng)歷是個奇跡。我給我的正讀大學的兒子講述閔維方，我知道，這并不是為了閔維方。曹操曾說“生子當如孫仲謀”，我不敢幻想我的孩子成為閔維方。但我可以想，中國像閔維方這樣的人并不是太多。一個偉大的民族是應該有更多這樣的人的。他的人生決策、自學方法、留學經(jīng)歷、人生成長和成功，都透著知識經(jīng)濟時代的濃郁氣息，有助于我們在一定程度上撩開知識經(jīng)濟、高等教育神秘的面紗，去認識這個時代和我們自己。

礦工生活

閔維方1950年10月21日生于沈陽。父是鐵路工人，因工作調(diào)動，鐵路把閔維方的童年從東北牽到了北京。1963年他考進北京八中，喜歡物理，曾用積攢的錢去買了萬用電表、電烙鐵等工具和材料，開始自己折騰無線電裝置……然而初中尚未讀完，愛好物理的探索被打斷。1968年發(fā)生了“武斗”，很多地方停產(chǎn)，山西許多煤礦也不出煤了。“為了保證中南海的用煤用電”，進駐學校的解放軍奉命挑選一批青年學生去挖煤。這個盛夏，300名北京西城區(qū)的中學生被集合起來，唱著毛主席語錄歌，開赴京西門頭溝煤礦。走在隊列中的青年學生不僅有北京八中的，還有北京四中的。如果歷史沒有中斷他們的學業(yè)，他們都將是北京市最具高考實力的學生。閔維方不滿18歲，走在300男兒中。

不到兩個月，一個同學被砸死在井下。所有的同學都被震撼。又一次井下事故，閔維方也被砸倒。一位老礦工把他背出坑道。“那時我緊緊地摟住那礦工的脖子，就像小時候緊緊摟住父親的脖子。”閔維方說。

我相信閔維方一生中一個極重要的時期出現(xiàn)——在井下，在石頭砸下來的時刻，在社會生活的底層——青年閔維方的大腦里已不只是在關心物理，更在學習一種先前并未特別意識到的東西，這種東西叫感情，與勞動大眾的感情。

今天，許多人重知識而忽略此種感情。其實，一個人的“情商”比“智商”更重要。閔維方傷愈后繼續(xù)挖煤，在與礦工們共擔艱險的歲月中，日益培育出一種很樸素的感情。這種感情終于成為閔維方的一種素質(zhì)。無論日后去往美國的東海岸還是西海岸，這種感情都是他一生中再不曾丟失的財富，如同他隨身攜帶的一種動力，一片土地，一個家園。

若干日子后，閔維方被吸收來做團的工作。有必要提及，閔維方15歲就當過班上的團支部書記，這經(jīng)歷其實是在培養(yǎng)為眾人辦事的素質(zhì)，培養(yǎng)與眾人聯(lián)系的本領。此時閔維方仍在挖煤。1973年8月，北京市要從產(chǎn)業(yè)工人中抽調(diào)優(yōu)秀青工到團市委工作，閔維方被選上。至此，他告別了5年的礦工生活。以往的學習和工作，樂于為大家辦事的品行，終于在他23歲這年為他展開了新的臺階。

為人生“立項”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閔維方已經(jīng)27歲，他站在了一個人生抉擇面前。“報考什么專業(yè)呢？”少年時熱愛物理的夢想再次浮現(xiàn)，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去報考物理學了。

“為什么？”周爽問。周爽是他的女友，他們正在戀愛。

往事在都市的馬路上一幕幕閃過，仿佛就在昨天，“我的老師，女老師，被剪光了頭發(fā)，然后去掃廁所。”閔維方說，這是我們這一代學生干的。閔維方的母親劉爾貞也是一位教師，也在“文革”中遭受沖擊。雖然，那個狂熱的時代正在被批判，可我們能完全推卸自己的責任嗎？閔維方說他開始感到，我們接受的教育有缺陷。

當時中國最強的教育系在北京師范大學，因1952年全國高等院校院系調(diào)整，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的教育系都并到了北師大。閔維方就報考了北師大教育系。

他考上了。

這真是激動人心的歲月，恢復高考后的首批大學生在1978年2月入學，北京的冰雪尚未融化，同學們走在校園，看那沒有樹葉惟有冰凌的老樹也景色優(yōu)美。

“一下子得到一個上大學的機會，我們那一批同學，都如饑似渴，非常勤奮。”閔維方這樣說。

我不懷疑這一代學生的勤奮。但閔維方身上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他為自己的未來選擇、確定了一個“項目”。請相信，這是人生極重要的選擇。有此“項目”，，你學過的知識才會圍繞著這個“項目”來集合，新的知識也會圍繞著這個“項目”增長。否則你學過的知識將是散的，無法凝聚為一種力量，將散失。好比秋風擄落的滿地樹葉，會很快連昨日的綠色也不存，于是我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都還給老師了。”

在一心一意瞄準著振興中國教育這個“項目”的4年中，他對中國教育史、世界教育史、教育哲學、教育經(jīng)濟學、教育政治學、教育社會學，對教育學領域一切有關知識的涉獵、挺進和占有，有甚于拿破侖的軍隊橫掃歐洲……4年大學生活很快就結束了。

此前，鄧小平提出：要派1000名研究生出國留學。閔維方參加了這次全國研究生招生統(tǒng)考，以本專業(yè)全國最高成績考上。接著申請了加利福尼亞大學、哥侖比亞大學、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很快，4所大學都錄取了他。

“去哪一所呢？”

斯坦福的素質(zhì)教育

斯坦福在50年代初還默默無聞，此時在美國大學里排名第一，其教育學專業(yè)更連續(xù)多年排第一，斯坦福因何出眾？

二戰(zhàn)結束后，斯坦福大學在校園內(nèi)劃出7.5％的土地（265萬平方米）出租給工廠，出現(xiàn)了世界上第一個大學工業(yè)園區(qū)，后來，在斯坦福工業(yè)園區(qū)內(nèi)外創(chuàng)建的一系列公司，成為“硅谷”的基礎。閔維方就來到了這樣一個環(huán)境留學。

他在斯坦福4年攻讀下的3個學位是：高等教育學碩士學位，組織管理學碩士學位，教育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你可以注意到，他是如何在教育學方面拓展、再拓展自己的學識。他的學習引起了斯坦福大學教育學院的極大注意。當他考上博士之日，是學術委員會主席親自用電話通知他的，據(jù)說，這在斯坦福大學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斯坦福，那是真正強手如林的地方。導師們說，一個優(yōu)秀學生要讀下這3個學位，也要七八年，閔維方只用了4年，并取得優(yōu)異成績，這就很讓人驚嘆。

當然，他付出了非常的努力。比如美國學生一天用5小時看書鉆研，他用10小時。別人一周“5天制”，他7天滿負荷。窗外就是加利福尼亞的“陽光地帶”，美國人稱之sun and fun，就是說，那是充滿陽光和快樂的地方。藍天下流淌著異國情調(diào)和迷人的笑聲。他在斯坦福還獲得了美國最優(yōu)厚的福布萊特獎學金，此獎學金提供了一般獎學金所沒有的休假考察費用，這是很讓人羨慕的。他卻沒有去體驗那sun and fun。

他開始在斯坦福出名。在休閑或娛樂場所，有人問起閔維方在哪兒？懂點閔維方經(jīng)歷的學友會說：“他還在挖煤呢！”

閔維方是不是“讀死書”？都說中國人從幼兒園就開始考試，閔維方是否占了“很會考試”的便宜？

在斯坦福的日子，閔維方的確在不斷地反省中國的教育方式。在斯坦福，無論是誰，要想“讀死書”是很難的。因為那兒的教育方式、風氣，不給你“讀死書”的機會。

“上課時，老師常常請學生上臺去講，老師在下面不斷提問。只有通讀了大量某一領域的書籍和最新學術期刊并能融會貫通的學生，才可能在講臺上占有較多的時間。”這種“學生走上去，老師走下來”的授課方式，給閔維方留下深刻印象。

這種方式，實際上是在培養(yǎng)學生的自學能力。閔維方得益于他中斷學業(yè)后，在挖煤的日子里就開始自學，是長期練就的自學能力在斯坦福的教育方式下大放光彩。

另一個情況是，在斯坦福，無論你取得怎樣的成績都很難驕傲。譬如閔維方的博士導師亨利·列文，就是一座高山。

“導師是猶太血統(tǒng)的大學者，通曉七八種語言，出版過20多本書，在國際上發(fā)表過200多篇學術論文，是斯坦福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一個對世界教育發(fā)展有影響的人。”

導師常常邀請學生到他家去做客。聚餐就在花園里，在地毯般柔軟的草坪上，學生們把各自的拿手菜擺上來。美國牛排、墨西哥菜盒子，閔維方端上來的是中國春卷和鍋貼……和煦的陽光下，清風送來玫瑰的芬芳，那是閔維方百年難忘的時光，這樣的時光總會讓他想起貧窮的祖國。大家邊吃邊侃，各種思想在這里交流碰撞，彼此的爭論，導師的插話，都使大家獲益深深。大家把這稱作“午餐學術討論會”。

“類似的討論會很多，有時一天有十幾張海報供你選擇。通常是一人主講，大家討論，一切都在邊吃邊講中進行。”這方式其實是“讓學生上講臺”的授課方式在“午餐”的延續(xù)。學生言猶未盡的就在午餐時接著講，這方式是那么有效地調(diào)動起大家的思維。“我從午餐學術討論會獲益不淺。”可見，閔維方也不是“閉門謝客，不問窗外”。

終于穿上了黑博士袍、肩披天藍色綬帶，那個日子，博士帽前金色的絲穗在加利福尼亞的陽光下，那么金黃，那么透亮，讓你想起故鄉(xiāng)的秋收，甚至想起故國的皇帝……博士證書是斯坦福大學教育學院院長阿肯特教授親自授給閔維方的，院長說：“你是斯坦福培養(yǎng)的第一個礦工出身的博士，也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由斯坦福教育學院培養(yǎng)的第一個博士，還是斯坦福大學用最短時間獲得3個學位的第一人。”

我仔細看過閔維方獲博士學位那天的一張照片，陽光下，眾多外國男女的面孔中，只有閔維方一個中國人，閔維方笑得很快樂。

獲博士學位后，閔維方仍未滿足，他接著就給美國獎學金委員會寫了一封信，說自己在斯坦福雖然有了3個學位，“但并不實際上了解美國的大學是怎么運行的”，他請求委員會能推薦他，讓他在美國有一個短期的工作機會，以便研究美國大學及高等教育的實際工作情況。委員會很快答復了閔維方的請求。他們向得克薩斯大學校長推薦了閔維方。

墨西哥灣吹來的海風如此宜人

得克薩斯大學在美國南方，校長漢斯·馬克，常務副校長詹姆斯·鄧肯都很欣賞閔維方，竟聘他擔任該大學校長助理。

這件事立刻在該大學，在各國留美學生中傳開。對留學生而言，這實在是一個很高級的職務。大學校長在美國的地位很高。據(jù)閔維方所知，哈佛的校長、斯坦福的校長，工資要比總統(tǒng)高3倍。漢斯·馬克曾在美國聯(lián)邦政府里任過部長，現(xiàn)在來當校長并非一件失落的事。這所大學的規(guī)模比斯坦福、哈佛都大得多，有11萬學生，分在6個校區(qū)，其中主校區(qū)有5萬學生。單這個主校區(qū)就比北大、清華加起來還大。美國人要得到這個“校長助理”的職務，也要激烈競爭，閔維方還沒想過，就得到了。

閔維方開始在得克薩斯大學做關于高等教育規(guī)劃與財政，管理與決策方面的博士后研究。校長對校務管理并不那么具體，閔維方在這兒接觸得最多的是常務副校長詹姆斯·鄧肯，彼此成為好友。

閔維方用14個月時間，完成了18個月的研究工作，再一次把杰出的研究和工作效率放在美國朋友面前。完成了博士后研究，再做什么？繼續(xù)在美國發(fā)展，還是回國？

得克薩斯大學的主校區(qū)在奧斯丁，這里四季如春，蔚藍色的天空和郁郁蔥蔥的綠樹交相輝映，處處充滿熱帶情調(diào)，從墨西哥灣吹來的海風如此宜人……就在這里買下房子，在這里工作，間或回國講講學，就這樣度過一生，真的也很不錯。這一年閔維方38歲了，再回國去搞教育，去發(fā)憤圖強？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刻苦學習，長了見識之后的閔維方，要不要修改他27歲時的那個宏偉“項目”呢？

多年后，國內(nèi)的報紙介紹閔維方，說他謝絕了美方“終身教授”的聘請，婉拒高薪，毅然歸國。這話是否夸張？

其實，“終身教授”“年薪數(shù)萬美金”，當時在閔維方心中已很難算得上“吸引力”。如果說初到得克薩斯大學，他想都沒想過“校長助理”這個工作，但一年后，他已經(jīng)敢想：“再過兩年，我可以當副校長。”

這愿望源于他當校長助理時跟校長去參加美國高校校長會議，“你去開會吧，一看，那里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白人男性，很難有中國人進入那種高層管理圈子。”他確實暗想過，留在美國繼續(xù)發(fā)展，到做了副校長再回國也不晚……如此說來，閔維方是不是無需抉擇呢？

不是。

美國的政策，是一個敞開門來吸收各國尖子，并致力于把各國高級人才留在美國的“國策”。具體到閔維方身上，美國方面盡管知道他是中國公派留學生，仍然給他最優(yōu)厚的獎學金，又給他很好的工作環(huán)境供他施展才華。可以說，美國方面從他來到美國的那一天起就在用政策和熱情挽留他。現(xiàn)在，就在“得克薩斯大學校長助理”這個位子上，他已取得當時中國在美留學生的優(yōu)越地位。在美國他會受到重視，這沒有疑問。

回到國內(nèi)，你的才華能不能比較充分地發(fā)揮出來，會不會被國內(nèi)各種各樣的因素磨損掉、消耗掉呢？這是一個不應該回避的問題。這也不是他一個人有過的思考和抉擇。為什么中國的中學生能在國際奧林匹克數(shù)學、物理等項競賽中連連獲得最多獎牌，而半數(shù)以上的諾貝爾獎得主卻出在美國？中國大陸迄今沒有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

一天，北大校長丁石孫和教務長汪永銓突然出現(xiàn)在閔維方面前。他們到美國訪問，專程來找閔維方。

“他們請我吃飯，告訴我，北大重建了教育專業(yè)，希望我能到北大工作。”談起這些，閔維方語言中充滿感動，“汪永銓教授還給我寫了很多信，有的信寫得很長，一封信十幾頁，寫到落款，最后寫下：1986年12月15日凌晨3時。你看，他這信寫了一夜。經(jīng)常是這樣。”

汪永銓本人就是北大高等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如此懇切地期望閔維方來北大，是要他來接替自己，是為\"讓賢\"而\"招賢\"。能不讓你感動！

中國駐美大使館章文晉大使和韓敘大使都先后找過閔維方，對他說：\"祖國需要你。\"不久，韓敘又通過駐紐約總領事館的人轉告閔維方，說丁石孫住院了，丁校長還把北大的總務長叫到醫(yī)院，囑咐道：\"閔維方可能要回來工作，你要把他回來的生活安排好，把住的地方安排好，下飛機就要拿到鑰匙。\"

閔維方說，我聽完這話，眼淚掉下來了。

這不是三顧茅廬。這是遠隔重洋萬里求賢，能不感動！

閔維方要走了。

美國朋友都一再問他：\"你為什么要回國呢？\"

留不住他，便熱情為他送行。得克薩斯大學常務副校長詹姆斯·鄧肯這樣預言：\"閔維方先生的知識和智慧，以及他對自己祖國的深深的責任感，必將使他對中國未來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做出重大貢獻。\"

1988年8月，閔維方登上了回歸祖國的航班。這天，飛機抵達北京上空是深夜零點，他在天上望著北京的點點燈光，知道自己心中在激動，他默念著親人的名字，\"我回來了。\"

尋找一個對祖國有責任感的人

回到祖國，他瞄準的第一\"目標\"就是中國億萬家庭共同關心的問題--高考問題。他想的是，如何能擴大招生，使我國更多的青年上大學呢？然而剛開始用科研的方式去挺進這個問題，世界銀行竟找上門來，邀他從事另一項研究。

這年9月，世界銀行總部開了一個會議，議題是，中國人口龐大加教育落后，這是一個人類的問題，為此要在中國搞教育投資項目，其中有35年無息的援助性貸款。可是，如何保證這筆相當可觀的援助性貸款能真正有效地被用于改善中國的教育呢？會議決定要組織一個專家組來研究中國的教育和相關問題。這個專家組特別需要一個懂得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中國制度環(huán)境的專家。這個專家還必須比較全面地懂教育，不僅懂教育學，還要懂教育經(jīng)濟、教育投資等等。會上在物色、討論這個專家時，最后看準的人物即中國的閔維方。

由于閔維方已經(jīng)離開美國，尋找并請閔維方來做這項工作的任務，落到了一位叫芭芭拉·希爾的女士身上。世界銀行總部在華盛頓，當月，芭芭拉·希爾飛來北京，在北京大學找到了閔維方。閔維方對世界銀行的突然邀請，不無驚訝。

\"你們怎么找到我的?\"他問。

\"你忘了嗎？你的導師亨利·列文是世界銀行的高級顧問。\"芭芭拉·希爾說。

芭芭拉手里有美國人建的閔維方檔案。那檔案中包括亨利·列文曾經(jīng)給福布萊特獎學金委員會的一份文件，文中對閔維方評價道：\"我一生中在加利福尼亞、芝加哥和斯坦福這3所有領導地位的大學，指導過100多名博士，閔維方是我指導過的最優(yōu)秀的一個。\"

\"但是，我剛回國，剛開始在北京大學工作，我還要適應這個新的崗位，無法抽身。\"閔維方說。

芭芭拉·希爾已有50余歲，是個很有風度的知識女性，她說：\"我們知道，你在美國辭謝了朋友對你的挽留。但這項工作，你不可以推辭。\"

\"為什么？\"

\"你的祖國人口很多，教育又很落后。你非常清楚。\"

閔維方聽著這話，沒有回答。

\"你知道世界銀行為什么選中你嗎？\"

\"不知道。\"

\"因為你是一個對祖國有責任感的人。\"

閔維方似乎一驚，望著芭芭拉。

\"閔先生，這項工作可以為整個中國的教育服務，比你為北京大學工作重要很多，你怎么可以推辭呢？\"

\"我非常感謝！但是……\"閔維方仍然感到為難。

芭芭拉發(fā)現(xiàn)，在中國要請一個專家，看來并不容易。\"好吧，我去找你們的領導。閔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會來參加這項工作的。\"

閔維方果然參加了這項工作。因為丁石孫校長認為：\"北大應該參加這項研究。\"就像是上帝的安排，閔維方8月回到祖國，9月就遇到世界銀行邀請。這時，他知道自己可以利用世界銀行這個項目的前期研究工作，著手對整個中國的教育從小學到大學乃至研究生教育，做一次系統(tǒng)的完整的考察研究。

芭芭拉飛回了華盛頓。不久，一個由世界銀行組成的5人專家小組在中國集合，開始工作。\"起初，\"閔維方說，\"我們跑了幾十所大學，接著跑了100多個縣，最貧困的地方到了陜北的洛川、延安地區(qū)，貴州的安順、銅仁山區(qū)，還有湖北大別山區(qū)的紅安、麻城、羅田這些革命老根據(jù)地。\"

外國專家和閔維方共同看到的中國貧困地區(qū)教育的落后狀況，常常使專家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聽照相機在啪啪地響，\"破破爛爛的學校，沒有一個好的教室，窗戶上沒有玻璃，危房、危房、還是危房，要倒的破廟，舊窯洞，孩子們大大的黑眼睛……\"加利福尼亞州在美國號稱\"陽光地帶\"，閔維方在那兒留學，當然也看到了美國的福利教育，看到了美國孩子在陽光中快樂地成長……此時，加利福尼亞孩子的笑容和大別山區(qū)孩子們大大的沉默的眼睛一起出現(xiàn)，真讓你想哭啊！

外國專家發(fā)現(xiàn)閔維方的工作有著令人驚嘆的投入和細致。

\"閔先生，聽說你當過礦工？\"

\"是的。\"他說，\"我比較了解我的國家的底層。\"

中國教育的落后狀況是如此打動你

這個項目從前期研究到投資，前后竟歷時10年，專家組成員不斷調(diào)整變換，惟有閔維方一人是自始至終干下來的。

\"幾百個縣，幾千所學校，幾十萬個數(shù)據(jù)的收集，我們得到了一些基本的可靠的結論。從基礎教育看，同世界上同等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的國家相比，我國兒童的入學率不低，比如印度是70％，我國達到90％以上。這表明中國政府和中國父母都很重視教育。

\"但是，深入調(diào)查，就看到中國兒童的重讀率很高。特別是貧困地區(qū)，一年級兒童的重讀率竟有 30％以上。重讀率高，反映的是教育進步的效率低。從總體上說，我們的小學教育，辦學條件太差，辦學思想太陳舊，孩子們的課業(yè)負擔太重。\"

閔維方是個不容易使用極端語言的人，現(xiàn)在，我聽到他一連使用了幾個\"太\"字。他繼續(xù)說，\"孩子們是生吞活剝、死記硬背書本知識。我們沒有充分發(fā)展他們的人格、他們的素質(zhì)、他們的獨立思考精神和創(chuàng)造能力。書本知識里還有很多過時的東西。用這些死記硬背的東西去衡量一個學生應該升級還是留級。這些都是做得很差的。\"

中國教育的落后，特別是貧困地區(qū)教育的嚴重落后，是如此地打動閔維方。他說：\"這項研究使我清晰地認識了我國的教育，它促使我思考：中國的教育同發(fā)達國家的比較，除經(jīng)濟因素外，還有哪些重要問題，癥結在什么地方？下一步的發(fā)展方向應該是什么樣的，應該制定一個什么樣的政策框架，從而為中國的教育發(fā)展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政策環(huán)境……\"

專家組的外國專家來了又去了，閔維方匯集各國專家智慧，寫出了30多萬字的研究報告，其中更多的是他\"對祖國富有責任感\(zhòng)"的獨立思考。

他的赤子之心和他做的研究，都深深地打動了世界銀行的官員。1991年世界銀行據(jù)此立項，將35年的無息貸款用于援助\"中國貧困省教育發(fā)展\"，陸續(xù)對中國貧困地區(qū)投入了4億美元的援助性教育貸款，相當于33億元人民幣。

到1998年，這個項目所投資援助的幾萬所學校終于全部建成。作為\"世界銀行中國貧困省教育發(fā)展項目專家組組長\"，當閔維方再一次去到延安、大別山區(qū)，\"說實話，我看到那些還是很窮的山村，最好的建筑就是學校，嶄新的學校。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教室，孩子們在教室里書聲朗朗，我真的熱淚盈眶。\"

我曾到長江源頭第一河沱沱河，采訪了長江源頭第一小學，那里每天升國旗。我還翻越藏北的納木拉山口，到達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納木錯，采訪了納木錯小學。我親眼看到了在那些由破舊低矮的房屋組成的村落里，那飄揚著國旗的最新的建筑就是學校。那明亮的安有玻璃窗的教室與內(nèi)地的教室沒什么區(qū)別。由于建筑時只建教室，沒有建小學生宿舍，那些由父母騎著馬把他們從百里外的草原深處送到這兒來讀書的孩子們，這些嶄新的教室既是他們上課的地方，也是他們睡覺的地方。我拍攝的照片可以向你證明，面對我的采訪，他們都那么高興。我相信，那是由于他們在這方圓數(shù)百里最漂亮的房屋里上學，這教室在雪山深處美得就像童話中的宮殿。

閔維方為此奮斗了10年。這就是10年心血 10年奔波得到的最大收獲嗎？不。更重要的收獲不在于得到外援，而是自新。閔維方的研究報告不僅成為世界銀行在中國開展教育投資和援助性貸款的理論依據(jù)，也為中國的教育改革提供了極有價值的報告。雖然，\"報告中有不少內(nèi)容，當時很多人并不理解，包括政策部門的人也不一定贊成。\"但閔維方還是寫進去了。包括建議世界銀行在進行援助性貸款時，要求各個接受貸款的地區(qū)政府對改進教育做出有關承諾，比如降低重讀率，提高教育質(zhì)量和效率。這對中國的教育改革和世界其他接受援助國的教育進步都起到了促進作用。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閔維方說，\"我們在研究中提出來的問題，做出的結論，10年來，在我國的教育改革中一點一點地被接受，到現(xiàn)在完全體現(xiàn)在我國1998年的政策中了。\"

1998年，在世界銀行駐中國首席代表鮑泰利先生的一次家宴上，世界銀行主管亞太地區(qū)事務的副行長賽瓦利諾與閔維方一同被邀請共進晚餐，賽瓦利諾與閔維方有過這樣的對話：

\"一個項目，10年，你能從頭到尾做下來，在世界銀行幾千名員工中你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為我的祖國工作。\"

\"這是為人類的進步工作。\"

\"為友誼干杯！\"

這10年，閔維方遠遠不只是做了這項研究。 1991年他還應世界銀行邀請，參加了亞太地區(qū)高等教育狀況、投資方向和發(fā)展政策的研究，是課題組惟一的中國專家。因工作出色，世界銀行又邀請他到華盛頓總部工作。從1991年7月開始，閔維方在世界銀行總部工作了一年半時間，參加東歐、南亞地區(qū)教育投資項目的論證。隨后，作為世界銀行的高等教育投資專家，他對不同國家的教育貸款和投資項目所作的論證、評估和審核工作越來越多。有時一年的工作行程多達30萬公里，足跡遍布五大洲。

從前，閔維方只想過要對中國的教育做舉足輕重的事，沒想到自己還會如此去對世界的教育進步貢獻才智。一個中國人，如此去對五大洲的教育進步發(fā)生作為，這經(jīng)歷使閔維方對世界教育狀況的了解，積累了中國其他學教育的人們不能與之相比的閱歷。他的學識、思考和意見，正不斷變成世界銀行的有關決策依據(jù)，進而變成決策。

\"決策的本質(zhì)是選擇。\"閔維方這樣說。我相信，思考、選擇、決策，這在閔維方的一生中都具有突出的意義。他的閱歷和準備，似乎注定了他一定會在世界性的知識經(jīng)濟到來的時代，為中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

高考為什么這么難

我不能不再說1988年。這也許是很不平凡的一年。

《中國婦女》雜志從1988年1月號開始，就發(fā)起\"女人的出路\"大討論，這是因為我國企業(yè)已普遍出現(xiàn)\"下崗\"，全國范圍最先遭遇\"下崗\"的就是女工。

也在1988年，鄧小平于9月12日說出：\"馬克思講過科學技術是生產(chǎn)力，這是非常正確的，現(xiàn)在看來這樣說可能不夠，恐怕是第一生產(chǎn)力。\"

這些已在表明，新興的信息產(chǎn)業(yè)在美國崛起，中國的傳統(tǒng)型企業(yè)已在經(jīng)受外來新經(jīng)濟風暴的猛烈沖擊。

如果說19世紀后半葉，遭西方工業(yè)浪潮猛烈沖擊的中國，最緊迫的大事就是應該辦大學，清政府終于在1898年創(chuàng)辦了京師大學堂。1988年，面對高技術風暴的沖擊，中國極要緊的大事恐怕莫過于要使更多的青年上大學。

閔維方就在1988年風風火火地回國，立刻就瞄準了這件大事--接手世界銀行的\"研究項目\"后，也沒有放下對這件大事的研究，而是利用世界銀行這個項目的研究經(jīng)費和機會，一并研究。

\"這大概是我國第一次用比較嚴格、科學的計量方法來考察中國的高等教育，以及同世界高等教育的差距。\"說這話時，閔維方給我看他制作在照相底片上的一組圖表，\"就是說，1988年，我國每100個適齡青年能進到大學的還不到3個人。當時全世界的平均水平是10％。美國是60％。\"

上帝，我國是歷史悠久的教育大國，注重教育，\"望子成龍\"，堪稱世界之最，而我國高等教育的入學率還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望著閔維方手里的膠片圖表，我猜想它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被投影到屏幕上，閔維方用以去給有關領導、有關人士講解……許多年來，許許多多人都在想：

中國的高考為什么這么難？

我們的孩子為什么讀書讀得這么苦？

為什么不多招一些大學生？

從這組圖表，我們似乎突然明白：不要怨我們的孩子貪玩、不會念書，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大學招生就那么少。別說趕上美國，只要達到美國的一半，你看我們的孩子能不瀟灑？

這不僅是個數(shù)量問題。招生指標卡在那兒，高考就不得不用大量的知識題來取舍。所謂\"拼搏\"，主要是拼\"知多少\"，而很難考察實際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更無法考察創(chuàng)新能力。孩子們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一查辭典、書本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問題上，而沒有時間、沒有機會訓練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如此學習，即使把自己學成一部活《辭海》，我們難道缺《辭海》嗎？

由于高考這柄利器是如此嚴酷，這就直接影響到整個中國的教育從小學到中學階段都采取重知識灌輸?shù)腬"高考對策\"，而不是重素質(zhì)培養(yǎng)。在孩子從幼兒園到18歲這個至關重要的人生階段，長期訓練學生按標準嚴格答題，而難于培養(yǎng)創(chuàng)新能力，全民族如此，這損失，小嗎？

我國的高考，是一個真正的\"瓶頸\"。這個狹窄的入口，嚴重地限制著我國青少年聰明才智的發(fā)揮。那么，為什么不多辦一些大學呢？

\"我們調(diào)查，從1983年到1985年，短短3年里，中國新建了301所大學和學院，就是每年新建100所，這是創(chuàng)世界記錄的。國家做了非常大的努力。\"

可是，上大學難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緩解。我國大學的有關狀況，在世界上又是個怎樣的水平呢？

\"90年代初，《亞洲周刊》（英文版）公布亞洲太平洋地區(qū)高校的一次評比。評比顯示，50所榜上有名的大學中，中國只有4所，進入前10名的只有北大。北大的綜合指標排在第7，教師聲望排第1，生源排第1，學校資源則排在第37，教師的年收入排第40。\"閔維方說，\"從中可以看到，凡與錢有關的指標，我們都落在后面。這還是在亞太地區(qū)，如果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相比，我們的差距更大。\"

辦教育是要錢的。國家財力有限。教育經(jīng)費緊缺一直是整個中國教育存在的難題。閔維方胸有大志，但閔維方也兩手空空，一個知識分子，赤手空拳，就憑知識，能對此發(fā)生作為、發(fā)生大作為嗎？

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的戰(zhàn)略選擇

這大約就是當今這個知識時代的英雄故事。

為一個落后的祖國、落后的教育想辦法，閔維方看到，我國在80年代雖然新辦了不少大學和學院，但規(guī)模都很小--這規(guī)模小，不在于能接納的大學生少，而是規(guī)模小，成本就高。就在這里，他看到了問題，也看到了潛力。

\"我國大學的平均規(guī)模只有1700人左右，這就大有文章可做。\"閔維方說，\"因為任何一種生產(chǎn)活動或教育活動都有一個規(guī)模效益問題，只有這個活動達到一定規(guī)模的時候，你這個學校才能使人力、物力、財力資源實現(xiàn)優(yōu)化配置。\"

他在得克薩斯大學搞過高等教育的資源配置研究，這使他有眼光來認識：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正存在一個很大的盲點，這個盲點里埋伏著嚴重的效益問題，首先就表現(xiàn)在規(guī)模效益太差。為此他在1989年就把\"內(nèi)涵式\"發(fā)展還是\"外延式\"發(fā)展作為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中的重大問題提出來。

\"什么叫外延式發(fā)展？\"我問。

\"通過新建學校來擴大招生的方式。\"

\"什么叫內(nèi)涵式？\"

\"通過調(diào)整結構，用充實、合并，擴大現(xiàn)有學校規(guī)模，提高教學質(zhì)量和內(nèi)部管理效率的方式，辦成規(guī)模大、綜合程度高的大學。結論是：我國高教應立刻采取以內(nèi)涵式發(fā)展為主的發(fā)展戰(zhàn)略。\"

閔維方領導著北大高等教育科學研究所的部分人員從事這項刻不容緩的研究。\"我們寫出了文章。但是，文章發(fā)表后并不被廣泛理解和贊同。\"閔維方說。

其實，閔維方把這個認識說出來，就需要勇氣。你想，當他在美國留學時，國內(nèi)教育界的人們在辛苦地發(fā)展我國的高等教育。現(xiàn)在你留學回來了，一句今后要發(fā)展\"內(nèi)涵式\"，指出從前占統(tǒng)治地位的\"外延式\"不宜再搞，好像此前辛苦干事的人干了錯事似的，這觀點要讓人理解和接受都不容易。

可是，閔維方心中卻非常清楚……美國人口不多，辦的大學規(guī)模卻挺大，典型如得克薩斯大學竟大到11萬人。中國人口很多，辦的大學平均規(guī)模只有一千六七百人，小的只有千人，像個人民公社的生產(chǎn)大隊……可是自己明白是不夠的，怎么能讓更多人理解呢？

閔維方開始在許多場合用最通俗的語言去解說。他說比方說，這個學校只有1000個學生的話，需要一個財務處，這個財務處可能需要8個人。當這個學校有2000個學生的時候，它也需要一個財務處，但這個財務處并不需要16人，還是那些賬目，只不過數(shù)字大了，它可能加一兩個人就夠了。如果變成5000人的大學，還是要一個財務處，這財務處當然不需要40人，可能有10幾人就夠了。你瞧，就從財務這一項人力資源的使用上看，當這個學校規(guī)模太小的時候，人力資源的使用效益是不合算的。一所大學不是只有財務處，還有人事處、教務處、基建處、伙食管理處、審計室、監(jiān)察室、學生工作部、保衛(wèi)部……還有黨委，有黨委領導下的組織部、宣傳部，還有團委，等等。在這些結構中，大學規(guī)模越小，成本就越高。特別是現(xiàn)代教學必須保持圖書館、實驗室、計算機中心的先進性設置，費用非常高。大學規(guī)模大，才能利用\"共享效益\"。

\"規(guī)模大的大學是不是就不存在效益差的問題呢？\"

\"不是。\"閔維方說，\"內(nèi)涵式發(fā)展，不僅指擴大現(xiàn)有大學規(guī)模，還包括提高現(xiàn)有大學內(nèi)部效益和管理質(zhì)量。比如，1999年北大有6個學院，29個系，45個研究所，52個中心，25000多學生，在我國屬于規(guī)模大的大學了。北大有多少個處？有140個處級單位直接向校部負責，這個結構就是計劃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校部直接管理過多過小的單位，就使得管理跨度過大，行政效率較低，決策不夠靈活。下面的機構則小而全，許多部門重復設置，以致北大光會計就有200多個，這不是人力資源的很大浪費嗎？\"

閔維方的研究具有深刻的批評。直接管理過多過小的單位，其實是以集權的方式削弱下面的權利，也就削弱了下面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如此管理有利于控制，卻不利于建設和發(fā)展。造成\"中國大學冗員很多\"，是要付出很多不必要的經(jīng)濟代價的，用閔維方的話說，\"因為，一個人，不僅要一份工資，還要一套房，一份福利、醫(yī)療保險等等。這是一筆很大的費用。由于經(jīng)費緊缺，我們所給的工資和福利還落在很多國家后面。我們只有改革，走內(nèi)涵式發(fā)展的路子，提高內(nèi)部效益和管理質(zhì)量，才可能用本來就有限的錢去辦更多的事。\"

至此已能看到，一個知識分子為自己貧窮的祖國謀求發(fā)展的良苦用心。然而知識不是權利，如何能把知識變成效益、變成經(jīng)濟？如何能把研究的成果轉化為政策呢？

\"人類理性的最高體現(xiàn)就是決策。\"我猜想，閔維方這話，大約就是在類似這樣的背景里涌上心頭來的吧。

非常可喜的是，盡管閔維方的研究具有深刻的批評，包括對北大弊病的揭示，他的研究首先得到了北大的支持和贊賞，也得到了國家教育部和財政部的重視。1990年，閔維方就被任命為北大高等教育科學研究所主管科研的副所長，1992年被提拔為所長。1993年，即閔維方提出\"內(nèi)涵式\"發(fā)展的第5年，他們的這項研究終于成為黨中央和國務院制定《中國教育改革發(fā)展綱要》的理論依據(jù)之一，\"內(nèi)涵式發(fā)展\"的政策性建議被完全接受，被寫進了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的文件。

呼 喚 通 才

被政策部門接受了，不等于被實行。中國龐大的教育機器要發(fā)生轉變，還很不容易。閔維方繼續(xù)為此思索和鼓呼。

他指出，我國大學生畢業(yè)后擇業(yè)難，許多所謂\"專業(yè)不對口\"現(xiàn)象，其實與大學規(guī)模過小，大學教育過分專門化直接相關。他說：\"80年代中期，中國高等教育的專業(yè)設置分為1400多種。學生被局限在狹窄的學科，缺乏適應社會發(fā)展和科技進步的靈活性和創(chuàng)造性，就很難適應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的挑戰(zhàn)。\"

他還指出，中國的古典教育，尚且推崇\"知類通達，不貴乎有專技之長\"。可我們現(xiàn)在把專業(yè)分得過細，實在是嚴重地削弱了大學生應有的融會貫通的能力，也難免使一些理工科學生的人文素質(zhì)差，在某種程度上只是被培養(yǎng)成掌握一定技能的\"工匠\"，難于培養(yǎng)出古典教育所推崇的能夠觸類旁通的碩學閎材。

他的話讓我想起，不必追溯得很遠，百年前辦京師大學堂，就有\(zhòng)"造就通才\"之說。今日大學出來的博士，可能英語不比英國人差，寫一篇漢語文章，卻可能讓人難以卒讀。這樣的現(xiàn)象絕非僅有。別說\"碩學閎材\"，由于過于專業(yè)化，就變成\"碩士不碩，博士不博\"。

\"是否當代社會就需要特別專業(yè)的人才呢？\"我問。

\"不是。\"閔維方說，\"如果你到美國一些大公司去問，愿意要一個僅有專業(yè)技能的畢業(yè)生，還是要具有寬厚文史哲數(shù)理化知識的畢業(yè)生？他們多半要后者。\"

\"為什么？\"

\"因為大學的專業(yè)化培養(yǎng)，并不一定符合那些大公司的具體要求，他們更講究的是畢業(yè)生是否具有良好的可培訓性，這就要求畢業(yè)生學識廣博，具有很好的素質(zhì)和基礎。\"

閔維方還強調(diào)要注重學生的個性發(fā)展，增加學生學習的自主權，\"使學生在選課、選科、轉系、轉學方面有較大的自由度\"。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教育家的思考。

所有這些，如果大學規(guī)模小，都無法實現(xiàn)。所有這些，也都是為了使學生適應\"即將來臨的信息經(jīng)濟時代\"。

閔維方早在1994年就在報刊上發(fā)表文章使用\"信息經(jīng)濟時代\"這個概念，他所稱的\"信息經(jīng)濟\"，即3年后見諸我國報紙的\"知識經(jīng)濟\"。他的觀點，通過記者采訪、自己撰文，特別是經(jīng)由《新華文摘》的轉載，進入傳播渠道，對中國的教育改革和高教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特別有利的是，由于世界銀行要在中國搞教育投資（不僅僅是給中國貧困省援助性教育貸款），閔維方關于\"內(nèi)涵式\"發(fā)展的理論，因相當符合中國國情又符合高教發(fā)展的科學性，也成為世界銀行對中國高教投資的理論依據(jù)。

閔維方抓住這個機遇，就積極開展對我國高校擴大規(guī)模的合并和改革。比如湖北有一個輕工業(yè)機械學院，學生畢業(yè)出來，社會上輕工業(yè)機械供大于求，學生去干什么？湖北還有一個農(nóng)業(yè)機械學院，農(nóng)業(yè)機械供小于求。其實，這兩個專業(yè)都太狹窄了，這就需要一個綜合程度高的工學院，需要拓寬學生的知識面和能力，才能適應市場經(jīng)濟對人才的需求。

\"我們支持了這兩所學院的合并和一系列改革。世界銀行就給予優(yōu)惠貸款。\"

由于閔維方這一思考是建立在\"資源共享\"的基礎上，同世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大勢是接軌的，這使世界銀行在投資的時候就容易操作了。世界銀行也因此撥出一筆專項投資貸款，用于中國高等教育的這項改革。

這樣一來，這項1989年提出的\"內(nèi)涵式\"發(fā)展理論，經(jīng)我國政府1993年全部接受，經(jīng)世界銀行的貸款支持，在近幾年終于邁開大步發(fā)展。到2000年，在我國教育界廣大同仁的共同努力下，全國合并的高校已有近200所。大家所知的合并得最大的有浙江大學。清華也與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合并，北大與北京醫(yī)科大學合并。我國高校的專業(yè)設置也從原先分得過細的1400多種合并到800多種，并將通過進一步專業(yè)合并而繼續(xù)減少。

閔維方主持的\"中國高等院校規(guī)模效益研究\"，以及他主持的\"中國高等教育資源配置方式及其決策支持系統(tǒng)研究\"，均寫成科學論文，既發(fā)表在國內(nèi)權威雜志，也發(fā)表在國際權威高等教育刊物《Higher Education Policy》上，引起國際學術界高度重視，世界銀行還為此請閔維方到華盛頓總部去做專題報告。

10年來，閔維方共主持了8項國家重點研究課題。其中某項研究，在國際上首次應用\"無形勞動投入\"觀念和組織動力學理論分析職業(yè)技術教育的經(jīng)濟效益，提出教育與勞動生產(chǎn)率關系的理論框架和相應的數(shù)學模型，作出了科學的定量分析。這一成果被收入《國際教育百科全書》，也受到國際教育界的高度重視。

為了讓更多的青年上大學

然而上大學還是難。到90年代，與共和國一起長大的這一代人，子女陸續(xù)到了上大學的年齡，且多是獨生子女，上不了大學怎么辦？還有什么辦法擴大高校規(guī)模，增加招生嗎？

1988年底，閔維方還開始了一項關于高等教育成本補償方面的系統(tǒng)研究。基本思路是，應該認識到，培養(yǎng)人是要成本的，高等教育是一種成本很高的產(chǎn)業(yè)。在亞洲的日本、韓國，私立大學容納了大部分大學生，那就是把投資教育當產(chǎn)業(yè)做。問題是，我們社會主義國家能不能把教育當產(chǎn)業(yè)做呢？

中國是如此大，教育方面積淀的問題也很多。常常，你感到自己猶如面對巨大的堅冰。破冰，只能從一角開始。閔維方最初的研究，旨在考慮大學應實行\(zhòng)"收費改革\"。理由是：\"在國家財力有限且不收學費的條件下，我們只能為很少的人提供上大學的機會。也就是說，很小的一部分上大學的人要消耗掉相對較大的一部分公共教育資源；而沒有上大學的社會成員只能分享相對較少的公共教育資源。\"

他為此去研究\"公共教育資源在全社會的分布\"，旨在通過一定的百分比來說明，如果實行高等教育部分收費的政策，每個大學生的培養(yǎng)費的一部分由學生方面自己來承擔，每個大學生所消耗的公共教育資源就相對少一些，\"一定的高教投資就可以為更多的人提供上大學的機會。\"

他在細致的研究中常常不無感慨。在發(fā)達國家早已通行的按經(jīng)濟規(guī)律辦事的方法，在我國往往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東西而加以排斥。一個并不復雜的道理，我們卻不得不用相當多的工作量去研究去證明，研究的結果是要證明：我們原本認為體現(xiàn)社會主義優(yōu)越性的大學不收學費的模式，其實是少數(shù)人占用了多數(shù)人的公共教育資源；適當收費，才能使更多一些的人分享到一定的公共教育資源。后者才更符合社會主義原則。

1992年，中共中央決定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閔維方看到一個重大機遇，他相信從市場經(jīng)濟方面，可以為我國高教改革找到很大的突破口。問題是，他還需要繼續(xù)為\"高等教育成本補償\"提供政治的經(jīng)濟的和社會需求方面的理論依據(jù)。

閔維方坐出租車，司機問：\"哥們，你是干什么的？\"

閔維方說：\"北大教書的。\"

\"哦，你是教授。我是不行了。不過，我兒子一定得上大學。我兒子和你兒子應該是在一個起跑線上。\"

閔維方想，你看北京街頭練攤的，賣西瓜、賣白菜的，他內(nèi)心的愿望是什么？他開出租車，賣西瓜，在想要把孩子送到大學去。這就是高等教育發(fā)展的社會公眾需求。

他進一步從社會收入的結構變化上去研究，看到1980年國家財政收入占國民生產(chǎn)總值的30％，個人占45％。這個百分比隨改革開放的深入在迅速發(fā)生變化，到1995年，國家只占10％，個人占到70％。如此，經(jīng)費短缺就顯而易見了。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對教育的投入占國民生產(chǎn)總值3％，應該算不少了。但發(fā)展中國家平均是4％，發(fā)達國家平均6％，世界平均水平是5.2％。如此，若不采取大學收費的\"成本補償政策\"，我國高教發(fā)展出路何在？

1992年閔維方按當時的物價計算，就指出：\"如果按照現(xiàn)行體制不變的話，我國高等教育的經(jīng)費缺口會越來越大，到2010年，將有100多億的缺口。\"

事實上，這在當時是個不精確的算法，因1992年后，我國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速度，物價的變化，超過了閔維方的估計。但他提出的\"高等教育成本補償理論\"，是正確的。

他說：\"我們搞這項研究是想告訴國家，如果采取一種新政策，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不采取，問題就會越來越嚴重。我們那時提出的改革設想和方案，現(xiàn)在一點一點地被采納了。\"

在他的思路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許多融會貫通的思考，比如他說：\"我國的大學不僅專業(yè)分得過細，高校本身還分屬各個部委。你看，我國1000多所高校，有34所直屬國家教委，300多所分屬幾十個部委，700多所屬30個省、自治區(qū)和直轄市。整個高教系統(tǒng)被切割成小塊塊。這正是計劃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

他還提出，要建立這樣一種意識：上大學接受高等教育是一種投資行為。\"比如你上大學，學個好專業(yè)，畢業(yè)后可能一個月掙幾千元。我沒上，只能去做一般的工作，一個月掙幾百元。不同的投資有不同的回報。\"

為避免低收入家庭的青年因繳不起學費而上不了大學，他也寫下：\"一定要制定必要的配套政策，例如低收入家庭特困生的學費減免政策，并建立行之有效的獎學金、助學金和學生貸款制度。\"在北大，就是這樣實行的。

既然公辦大學可以收費，可以看作是學生家庭的一種投資，民辦大學也就可以成立。隨著上大學收費制度在我國實施，社會人士果真越來越多地把高等教育看作是一個產(chǎn)業(yè)，\"民辦大學\"真如雨后春筍般興起。短短幾年，我國現(xiàn)有民辦大學已多達 1300多所。

閔維方的工作繼續(xù)得到北大、北京市和國家教育部領導的高度重視。1995年，閔維方被任命為北京大學副校長，現(xiàn)在他還有另一層身份：中共北京大學黨委常務副書記。

1998年是閔維方回國的10周年，時值北大百年校慶，閔維方提出在北大主辦\"21世紀著名大學校長論壇\"的創(chuàng)意，得到多方贊同，北大由此迎來了全球50多所世界著名大學的校長。斯坦福大學校長卡斯帕爾先生也來了，作為\"論壇\"首日執(zhí)行主席，他站在講壇上，贊嘆道：\"像這樣的論壇，在世界教育史上是第一次。如果今天北京發(fā)生地震，世界高等教育將蒙受不可彌補的損失。\"

對卡斯帕爾校長的幽默發(fā)言，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

此時，閔維方已是北大常務副校長，作為這個\"論壇\"的組織委員會主席，閔維方在發(fā)言中說：

\"今天，全球性的大趨勢之一，就是從過去較多的政府直接行政控制和管理的模式逐漸地轉向一種由政府通過立法、投資、政策和監(jiān)測評估進行宏觀調(diào)控的模式。

\"中國是在從計劃經(jīng)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轉軌的過程中邁向信息時代的。這種經(jīng)濟體制的轉型和信息經(jīng)濟的發(fā)展，要求對在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形成的高教宏觀管理體制進行重大改革。而政府的高等教育主管部門則逐漸轉變職能，由對學校的直接行政管理轉變?yōu)檫\用立法、撥款、規(guī)劃、信息服務、政策指導和監(jiān)測評估等有關手段，進行宏觀管理，促進高等教育的健康發(fā)展。總的來看，在過去的十多年里，中國在調(diào)整政府與大學關系方面所進行的改革，同整個世界高教改革的大趨勢是相一致的。\"

中國是一個仍然存在很多困難的國家，但中國也是一個在改革中充滿生機的國家。閔維方的發(fā)言，準確、從容而自信，贏得了大家的尊敬。

斯坦福大學校報以整版篇幅報道閔維方，把他稱為\"斯坦福歷史上出類拔萃的人\"，為他驕傲！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在回國的10年間，為祖國的教育改革風風雨雨，馬不停蹄，已經(jīng)做了許多我們很多人不知道的卓有成效的工作。作為中國人，我們能不為他驕傲！

這是在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迫切需要教育改革的關鍵歲月，閔維方幾乎一刻都沒有耽誤，趕回祖國來做的事。像這樣的知識分子，我以為是可以被看作這個知識時代的民族英雄的。

一個悄然到來的知識經(jīng)濟時代的故事

1998年5月21日，國家教育部部長陳至立主持召開\"知識經(jīng)濟與科教興國\"座談會，閔維方應邀參加，在會上即席談了自己的看法，不料引起熱烈反響。

閔維方的發(fā)言錄音被整理出來后，送來給閔維方看，閔維方做了些文字上的修改。教育部將這個發(fā)言報國務院。隨后，這篇閔維方的署名文章《發(fā)展知識經(jīng)濟的關鍵與大學的使命》，便作為國務院辦公廳〔1998〕22號《參閱文件》分送黨和國家領導人，中央軍委領導人，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政府，各民主黨派中央等部門。接著，這篇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教育報》發(fā)表。

一個即席發(fā)言被如此重視，連閔維方自己也沒有料到。

一個科學家在科技上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以及將科技成果變成產(chǎn)品、變成經(jīng)濟，相對容易被世人看見。一個人在教育方面的貢獻要被世人看見，就不那么容易了。我想，閔維方在我國教育發(fā)展方面所做的努力，是力圖從經(jīng)驗走向理性，他取得的成功，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正使我國的教育改革從\"摸著石頭過河\"走向更加注重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此種貢獻，無法用經(jīng)濟效益去衡量。

1998年正月十五，黨和國家領導人邀請在京著名人士在人民大會堂共度元宵節(jié)，閔維方萬萬沒想到自己被安排在1號桌，與江澤民主席坐在一起。沒想到的還有，10年前邀請他回國的老校長丁石孫也被安排在1號桌，閔維方與丁石孫一左一右就坐在江澤民主席身邊。此種景象，若不理解為黨和國家已把教育重視到第一位，我們還能做什么別的理解嗎？

從1988年到1998年的10年間，中國每100個適齡青年上大學的已經(jīng)從先前的不到3人，進步到8人。差不多是10年前的3倍了。但是，美國和加拿大1998年的水平是71％。我國只有他們的約1/9。1999年我國高校以空前的力度擴招，再擴招，我國青年上大學率也只提升到9％，仍然沒有達到1988年的世界平均水平。而此時，我國各高校的容量已爆滿。知識經(jīng)濟是如此依賴于智力資本的經(jīng)濟，如不能使我國青年的上大學率有一個更迅速的提升，中國人才素質(zhì)上不去，就無法與西方抗衡。所以，雖然我國在教育方面做了很大努力，仍然任重道遠。中國今天的教育發(fā)展水平，已經(jīng)在嚴重地制約著中國21世紀的經(jīng)濟發(fā)展。

\"全國的教師有多少？\"我曾這樣問。閔維方隨口答道，\"加上教育局等為教育服務的人員，有 1300多萬。\"我又問：\"學生有多少？\"

他說：\"3億。比美國的人口還多。所以，我感到研究教育問題，解決教育問題，是很有意義的工作。今天中國的教育，就是未來的中國。\"

我還問過他的家庭情況，比如戀愛、婚姻、孩子。

他說：\"我1977年與周爽同去考大學，我考上了，她第一次沒考上，就有點緊張，希望能把我們的關系確定下來。我想，我們也沒什么時間談戀愛，就在1978年2月我要去北師大報到之前，我們匆匆忙忙去登記了。后來，我住校。我們一星期見一次面。大學讀完。我就考留學生。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好像都沒有什么戀愛階段。或者說是匆匆忙忙就戀愛，匆匆忙忙就結婚，匆匆忙忙就出國了。她這個人，也很要強。在國內(nèi)，她后來也考上了北京工業(yè)大學。總之，真對不起，在這方面，我們沒有什么故事，好像沒有經(jīng)歷過青年時期，一下子年齡就大了。\"

我想，我已經(jīng)聽明白了。所謂那種身不由己地把許許多多的時間和辛勞奉獻給公眾事業(yè)的人，這大約就是了。

20世紀結束之時，閔維方正好50歲，仍然是非常辛苦的年齡。從前，他喜歡斯坦福的\"午餐學術討論會\"，如今仍然經(jīng)常在午餐時處理工作事務，而不知哪里有午休時間。我愿意寫下這篇文章，期望能有助于人們對他的理解，期望更多的人來關心教育事業(yè)。

他的繁忙使他常常不屬于他自己，也不屬于妻子和女兒。我看到有一段關于他和她女兒的故事，被不止一個報刊登載過，我不知那段描述的真正作者是誰，但我知道那段描述很美，所以抄襲來作為這篇文章的結尾--

閔維方不止一次對女兒許愿：\"等爸爸忙過這一陣兒，一定帶你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整天。\"可是回國10年了，\"這一陣兒\"還沒有過去。女兒知道，為了中國的\"世界名校\"，爸爸的夢很大、很美，那夢里其實也有她。

責任編輯 楊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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