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終于走近自己的兒子,但是已經晚了
1999年初,美國聯邦調查局退休特工約翰·庫克坐進佐治亞州杰克遜監獄的會見室,焦急地等著例行公事的結束,就像過去兩年半每次來這里一樣。門開了,即使是今天,無數次后的今天,庫克仍像是被重重撞擊了一樣: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年輕時的翻版
“你好,爸爸。”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庫克詫異——這些日子他曾不斷反思——是什么命運使他倆都坐到這兒呢?這是一次震驚佐治亞州門羅縣的惡性暴力事件。19歲的大學生米切麗·卡塔季納和22歲的格蘭特·亨利克遜兩人天一黑就開車來到雷克·扎里特公園。這是個白天朋友們野餐、夜晚情侶幽會的好去處。剛過午夜,另一部小車悄悄駛到他們車后。開車人下來,舉起一把AR—15來復槍就朝前面車里射擊。彈幕消散后,無任何聲息。開槍人把來復槍扔進車里,大步走到這對情侶車旁,又撥出手槍朝他們連射5槍。然后,開槍人把米切麗從車里拖出來,朝她身上吐了口痰,揚長而去
留給門羅縣及佐治亞州調查局惟一的證據是:兩具尸體、幾發不同類型槍的彈殼、一點兇手的唾液痕跡
約翰·庫克是這個地區一個有著27年資歷的聯邦調查局特工。他在新聞中看到這個兇殺案的報道
他厭惡發生在佐治亞州充滿田園式和平寧靜中的這種殘忍犯罪行為
退休前,他負責這個地區的治安工作。他回想起孩子很小時候的許多早晨,每次出門,他都愉快地跟他們說:“我要出去負責那些小孩、婦女和老人的安全。”但是,暴力仍不時危害著社會
后來,庫克成了麥考恩調查局的頭兒,領導著22名特工,他們傾盡全力重擊罪犯。到1996年末,兇殺案終于少了下來。22人也縮減為2人
1996年12月4日晚,庫克家的電話突然響起,它是調查局特工郎帝·阿波頓打來的。他負責調查雷克公園的兇殺案。他說,最近他跟庫克的兒子安迪聊過這個案子,并向他提了幾個問題。但是,他不好就逮捕他。他感到為難。庫克答應,自己先和兒子談談
安迪22歲,生于1974年7月4日,是庫克4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他性格孤僻、害羞,但他崇拜父親,因此,庫克與妻子離婚時他選擇了父親
但是,因為工作繁忙,庫克很少和兒子在一起。只在他12歲生日那天,庫克才第一次帶他外出野營了一次。那次他們玩得很痛快。他們一塊釣魚、打獵、捉迷藏。自那以后,戶外活動成了父親與兒子聯系的惟一紐帶
中午11點左右,他掛通了已單獨居住的兒子的電話:“聯邦調查局發現你涉嫌這次兇殺案,你知道嗎?”沉默良久。庫克感到他兒子知道什么
“爸,我不能告訴你,”安迪終于說,“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你也是個警察。”“對,安迪,”庫克說,“但是,我首先是你父親。”他期盼安迪只是個目擊者。他猶豫再三,最后還是蹦出了這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你開槍了嗎?”電話那頭又靜下來,仿佛連呼吸也停止了
“開了。”安迪答道。庫克的頭就像挨了重重一擊,有些天旋地轉。他兒子居然承認了這個無情的事實。放下電話,庫克細想著安迪和他自己的生活,怎么會發生這么可怕的變化?!庫克恪守聯邦調查局的格言——忠實、勇敢、正直,而今天這格言卻成了他的緊箍咒。作為一個執法人員,他必須做的事,現在卻成了他額外的負擔。他想不通,他怎么單單忽略了自己兒子和這兩個受害者呢。天剛亮,他就去請教他的牧師。但是,這也未能減輕他沉痛的壓力
庫克最后痛苦地走進警長辦公室,跟警長詳述了他兒子的懺悔。安迪被捕了。結束了整整24小時的連續盤問,阿波頓判定安迪就是兇手。但是,尚無足夠的證據,他只能暫時扣押,何況這是他上司的兒子
“我能不能和他談談?”庫克問。警長把安迪領進辦公室,單獨留下他們。“安迪,我們必須走正道,”庫克說,“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我,爸,”安迪哭述道,同時渾身顫抖起來,“肯定什么人在捉弄我。”庫克不想和他為此爭辯,因為,它們已經過彈道學和DNA測試,證據是無誤的。但是,庫克知道,在所有的證據中,最有利的證據是他兒子自己的話
庫克回想起,他第一次聽說這個案子時,還未體會到父親失去兒子的痛苦感覺
現在,他才真正感受到揪心的痛苦
開始審判安迪前的一年多,顯得那么漫長。但是,審判一開始,卻又像是瞬間的事。1998年3月19日,對他兒子立案聽證開始時,他坐在法庭的聽證席上。庫克完全清楚,他兒子不可能有存活的希望。就在這時,辯護律師傳喚了他——最后一個證人
當庫克向證人席走去時,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他。他的步履就像 是已被宣判死刑的男人走向斷頭臺的腳步,還不僅僅是腳步
“你要莊嚴宣誓,你所提供的證據、證言都是事實,并無一點虛假。”庫克舉起右手,就像他以前在聯邦調查局多次宣誓時一樣,他答道:“我宣誓!”公訴人佛婁德開始提問:“你怎么認識被告的?”庫克瞥了一眼對面防護欄后面,安迪坐在那兒,眼睛看著地板
“他是我兒子。”庫克說,他的手神經質地攪在一起。當問到他在警長辦公室與安迪談話的內容時,庫克敘述了安迪殺害卡塔吉納和亨利克遜的懺悔。庫克的話震動了所有在場的人,整個法庭肅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他的話引起了陪審團的注意,這是一篇教兒子認識錯誤的一個偉男人的話
庫克用一種平靜卻堅定的嗓音回答著所有提問。離開證人席,他鼓足勇氣來到卡塔吉納和亨利克遜的家人面前說:“抱歉。”陪審團經過商議,定安迪·庫克為一級謀殺罪
聽到對他兒子的判決后,他并未震驚,只是感到他對兒子負有極大的責任。庫克心情沉痛地走回家。這時電話鈴響起。他不想接,但是,瞥見話機上顯示的是門羅縣監獄的號碼時,他迅速抓起了它
“爸,你好嗎?”是兒子的聲音,這是他那么熟悉的聲音,這是作安迪打獵、釣魚的伙伴時,這是安迪還是個孩子時,他就熟悉的聲音。這聲音溫暖卻又充滿憂慮
“安迪,我很難過,但是,我必須那么說。”庫克說
“不要傷心,爸,”安迪說,“你是對的,我愛你。”電話給了庫克一線希望。在正式開始庭審時,他決定為兒子的生命進行辯護
“你們都是雷迪案的法官,是公務員,請你們閉上眼睛,讓自己站在亨利克遜和卡塔吉納的位置上想一想,”庫克對陪審團說,“你們大部分都已為人父母,當然知道家長為孩子們所受的苦。請你們再想一想,我們決不會想到我們自己的孩子會去干那種惡劣的事,但是,究竟什么原因使他犯了罪?”“安迪生活在一個失寵和不名譽的社會,這是成年人按自己的意愿制造的社會,連我也生活在那兒。”庫克說安迪的犯罪是“與不滿有關,但是,我不相信他的思想統統是不滿。我相信它是由一種錯誤的價值觀造成的,是社會造成的,包括我們作家長的……”
但是,陪審團沒有理會約翰·庫克的辯護。他們建議安迪使用電椅
安迪的死刑原定在1998年4月20日那周內執行。但是,庫克繼續上訴到州最高法院,因此,延緩了他死刑的執行
兩個家庭的生活已被徹底破壞。米切麗·卡塔吉納和格蘭特·亨利克遜兩人都還是孩子。他們的父母萬分悲痛,他們將永遠抱不到孫子了
約翰·庫克說,他的過去,他惟一的信仰已在過去4年里蕩然無存。安迪應該被處決,他的死刑是有效的。但是,它可能會帶來另一種終止。“我認為,我們不完全了解那天夜里發生在雷克公園里的整個故事,”他說,“或許在最后一天,我們能了解它的真實情況。那是我的最大希望。”庫克一生中的這次失敗將永遠苦惱著他。“我既然能保護世上的人,我也應該能保護我自己的兒子遠離罪惡,”他說,“但是,我卻沒有做到。我忙于查看前門的罪惡,卻莫名其妙地忽略了后門的,并毀了我的兒子。”
[譯自美國《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