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

1967年6月5日爆發的第三次中東戰爭，以阿拉伯國家失敗告終，其大片國土淪喪，大批軍人被俘。雖然這場噩夢已經過去34年了，但給前埃及軍隊突擊隊員阿卜杜·阿齊茲·阿卜杜·瓦哈比·阿里留下的心理創傷一直揮之不去。最近，他終于打破沉默，拂去封塵，將他在以色列阿特里特俘虜營2年所親身經歷的遭遇和心中的郁悒憂傷向沙特《雜志》周刊一吐為快

毫無戒備 不戰而降

我原是陸軍特種部隊突擊營的一名戰士。我們營駐扎在西奈半島阿里什地區馬蘇爾鎮以南5公里處。1967年6月3日晚，1500名后備役軍人抵達駐地，是對我們營新的加強。這批人雖曾參加過1962年的也門戰爭，但他們年歲較大，長期未進行軍事訓練，又來自不同的兵種，有的原來是衛生兵，有的是炮兵，與我們突擊營的任務完全風馬牛不相及。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他們竟然赤手空拳而來，未攜帶任何武器裝備。當時局勢緊張，有一觸即發之勢，而我們身邊的這些現象卻使大家認為，戰爭仍是遙遠的事

就在那天晚上，我們正忙著分配新來的后備役士兵，突然營里一名新來的中尉穆罕默德·阿里把我叫住，嚴厲地斥責我經過他面前為何不給他敬禮。因為忙亂，又是晚上，我確實沒有看見他，但無論我怎樣解釋都無濟于事，最終還是把我禁閉了24小時，以懲戒我對長官的不恭。第二天傍晚我從禁閉室出來，深感冤枉和屈辱。那天晚上該我站崗，為了安慰我，6名要好的戰友陪我一起去前沿高地值勤，直到第二天（6月5日）凌晨

當東方發白時，我們發現一批戰機由東從我們陣地上空高速掠過，由于是超低空飛行，機翼上的六角大衛旗清晰可見，無疑，這是以色列飛機。我們立即與同我營陣地協同作戰的6510高炮部隊聯系，幾經周折，得到的答復卻是“沒有必要，這批飛機是國際紅十字會的，是在進行演練”。過了一會兒又來了第二批，我們再次報告，這回得到的是嚴厲的呵斥：“如再提要求將軍法處置！”就在那一瞬間，又有幾架以軍戰斗機在我們上空盤旋，并向我們陣地投彈，我的兩名正在下高地取早飯的戰友當場被炸死，尸體七零八落，一塊一塊地混在沙子里，慘不忍睹。眼前的一切告訴我們，不僅戰爭已經爆發，而且是敵人控制著局面。5分鐘之后，我們用望遠鏡看到敵人的坦克隊由東向我們開進。此時，我們不再等待命令，也不再與任何人聯系，決定使用陣地上3門迫擊炮向敵坦克開火。誠然，我們無力抵擋，但至少可遲滯敵人前進，就在這一刻，敵機又來轟炸，我們幾個人爭先恐后地沖下高地，當時只有我一人帶著一支沖鋒槍。這時，看到以色列傘兵空降下來，他們抓著沒有武器的埃及士兵，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遺憾的是，那些攜帶武器的埃及官兵也紛紛放下武器投降，未進行可以值得一提的抵抗。也許，突如其來的空襲使大家驚恐萬狀、不知所措。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在這緊急關頭，沒有一名指揮官站出來指揮抵抗。相反，我看到一些軍官為了遮丑卻將他們的軍銜撕下，混入普通士兵之中，想起來真叫人心痛。正在這時，我聽到高地下面有人呼叫，要我立即掩護他，以免被以傘兵俘獲。當我向他靠近實施掩護時，發現他就是無緣無故將我禁閉24小時的那個妄自尊大的家伙。真是蒼天有眼，終于也有向我求救的一天。雖說真主給我一把可立即剪除掉他的剪刀，我也以為這類置國家利益于不顧的敗類，應該為此與我們一道、甚至在我們之前付出代價，我還是準備掩護他。然而，就在以軍距他約20米處，他投降了。但敵人并未寬恕他，迎接他的是一頓毒打。就在敵人忙于收拾他時，我成功地潛入高地背后，恰好發現一個地下掩體的入口，我立即鉆了進去，用沙子將入口遮住

我在掩體里呆了6個小時，以軍坦克和裝甲車的轟隆聲、用希伯來語喊出的口令聲不絕于耳，就好像身處以色列土地上，這使我懷疑我們營還有多少幸存者。以軍空降兵占領馬蘇爾鎮第一波進攻是極其兇猛、殘忍的，向我們營挺進時以密集的火力猛烈地掃射，甚至不顧對方已放下武器投降

我在俺體里聽到帶有沙姆人（泛指敘利亞一帶）口音的以色列士兵命令埃及已投降的軍人脫下鞋子、解下褲帶的吼叫聲，他們用鞋帶將埃軍人的手背著綁起來，因為繩子已用完。關于繩子還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戰前埃及軍官們告訴大家，戰爭的勝利肯定屬于我們。以色列人是一群野蠻的猶太匪徒，他們沒有忍耐性，不會使用現代武器，惟一的兵器是刀和匕首。埃軍指揮官還給我們每個士兵配發一根繩子，以便在必要時捆綁這幫匪徒。然而，事實是無情的，以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遠遠勝過我們，更可悲的是，被縛的恰恰是埃及人而不是以色列人，而且是用我們自己的繩子

憤怒掃射 報仇雪恨

在掩體里，我隨時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然而使我惶恐不安的是身后我小家庭的命運。離開了臨產的妻子，惟一的兒子僅有兩歲，年邁的父親體弱多病需人照顧……在我死后，他們將面臨怎樣的人生？我已是在劫難逃，不過是馬上就死還是過一會兒的事而已。在掩體里沒有食物和水我能待多久呢？即使有，難道能等到西奈解放活著回去嗎？既然事已如此，最好就是一死。我是個男子漢，我要以勝利殉教。我父親是個宗教人士，當過清真寺的教長，在宗教環境中長大的我，應具有為宗教而犧牲的精神。最后，我決定從掩體出來，是死是活都要讓以色列人付出代價。我做起禱告，默念真主的恩典。祈求真主的力量使我心情平靜。由于昨晚值勤，所以身上不僅帶了沖鋒槍，還有兩個裝滿子彈的彈夾，無論如何，我要有所行動，只要打死一個敵人，我就夠本

此時已是中午12點，與前幾個小時比較起來，我感到一陣可怕的寂靜。我念誦著《古蘭經》，祈求真主保護我的孩子，我開始扒開掩體入口，陽光射了進來，我聽到聲音越來越大，但還無法聽清。我的心跳得厲害，緊握著槍沖了出去。眼前的情形把我驚呆了。8個以軍士兵在一名女少校的指揮下用槍口對著20至25名雙手抱頭、趴在地上正等著被以軍汽車運走的埃及俘虜，我恰好處在以軍背后約5米處，說時遲那時快，我來不及思考，端起沖鋒槍一陣掃射，頓時以軍全都倒下了

當子彈夾射空后，我還不解氣，又將備用彈夾換上，再次對敵人尸體補射，有的尸體已頭體分離，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少校也已面目全非，僅存零散的黃發

我生平從未有過的一陣狂喜襲上心頭，深感為埃及挽回了名譽，戰友的血也沒有白流，我已提前報了仇，即使我犧牲了，父親聽到這個消息也會感到自豪和欣慰。但使我至今仍痛苦萬分和追悔莫及的是在歇斯底里地掃射時打死了兩名埃及戰友

落入魔掌 死不承認

在解決了這股以軍之后，被俘埃軍四下逃跑。這時我聽到運輸卡車聲越來越近，于是馬上離開現場，又回到原來的掩體。當以軍抵達出事地點后認定肇事者不會走遠，可能就藏在附近，以軍立即用推土機鏟除現場周圍的沙丘和沙灘。當我的掩體暴露時，我想帶著沒子彈的槍出去是愚蠢的，周圍全是以軍，不僅不起作用，反而成了“罪證”，使我無法否認槍殺以軍的事實。于是就隨手將槍埋在掩體里。果然，我被俘后，他們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的槍呢？”“沒有槍

”我答道。以軍一上校軍官煽了我一記耳光，罵道：“難道納賽爾的軍隊沒有武器？”我解釋說因我是預備役士兵，昨天剛分配到這里，尚未發武器。然而他并不相信我的說法，又打了我一個耳光，問道，“你為什么把以色列女軍官和她的士兵打死？”我發誓我沒干。他接著追問是誰干的。我堅持說我一直呆在掩體里，只聽到外面有槍聲，但不知發生了什么。最終他無奈地表示他們很快會搞清楚，并令人對我搜身，當時我隨身帶著房產證、結婚證、軍人身份證等證件。隨后上校問我結婚沒有。我告訴他已有一個兒子，另一個就要來到這個世界。“夠了，你這該死的東西！”說著將我的其他證件撕碎，只留下軍人身份證。然后命令手下將我捆綁、蒙上眼睛后扔上吉普車

汽車向阿里什方向快速前進，抵達阿卜達爾加油站即現在的西奈北部省會大樓所在地后，以軍將埃及軍人重新編組，直到第二天早上一直讓我們坐在沙地上，不許我們動彈，眼睛也繼續被蒙著

6月7日早上，我們被集體運走，每輛卡車大約裝載200人，我們像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押運的以軍得到命令：對企圖逃跑或解開蒙眼布的立即開槍打死。一路上，猶太人用臭雞蛋、爛西紅柿、磚頭石塊、污水歡迎我們。幾個小時后，我們到達特拉維夫郊區，在一片四周圍著鐵絲網的地方，押運的以軍命令我們下車，這便是專為埃及戰俘準備的阿特里特俘虜營

殘酷折磨 人間地獄

在阿特里特俘虜營，我們非但沒有得到國際法規定的關于戰俘的權利，相反，把我們當作戰爭罪犯和戰利品對待，百般凌辱。俘虜營就像一座人間地獄。這里共關押了4500人，我們每個人右肩上都被烙上幾個希伯來字和號碼，我的編號是50408，這種把我們當牲口對待的恥辱的印記將伴隨終生。我們每100多人擠在不足50平方米的通間里，用的是來回挪動的活動便桶。每天只有早、中兩餐，每頓4個人只能合吃一張干得像瓦片的大餅，好像猶太人上個世紀給我們保存下來的禮物。有一次兩人把大餅扔著玩，一不小心砸到頭上，竟然劃個口子。我們這么多人只有3個飲水龍頭，每天只開放兩次，早上8點至9點，晚上4點至5點。每天晚上6點警笛一響，我們必須在10分鐘內回到牢房，如果6點10分發現有人仍在院內，立即開槍

在戰俘營里，戰場上發生的事并未了結，包括我在內一共15人被甄別出來，帶到與俘虜營相鄰的一間辦公室里逐一審問。問題仍集中在女軍官和8名士兵的死。他們開始對我態度極其親切、溫和，有一名軍官在與我單獨連續談話5小時中，為了勸我承認，甚至對我說，在這個希伯來國家他也受制于人。他曾在我的故鄉曼蘇拉度過最美好的日子，至今仍對埃及懷有深厚的感情。經過這番鋪墊后，他要我心里有什么話只對他一個人講。但我的回答始終如一：不是我干的，也不知道是誰干的。我想即使向真主起誓，也會寬恕我的行為

然而到了6月9日夜，對我的態度就來了180度的轉彎——突然有人用腳把我踢醒，用槍托把我推到一間燈光昏暗的小屋，把我倒吊起來，用藤條抽打，我昏厥過去時，他們就把我的頭浸在芥末水中，醒過來后繼續用刑。就這樣整整折磨了我兩天，不給吃不給喝，逼我承認殺死了以色列軍人

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對我單獨用刑的第三天，他們解開了我的手銬，由3名軍官押著，原準備一起乘吉普車前往一處類似廣場的地方。不料其中一個叫“米赫”的家伙突發奇想，要把我兩腳捆上掛在吉普車后面拖行，另外兩人開始表示反對，但很快也就同意了。我幾乎一絲不掛地被車拖了約1公里，他們看著我的樣子發出猙獰的狂笑。當車到達時，我的頭被石塊撞破，血流如注，已不能說話。其中一人用手勢讓我抓把土敷在傷口上，我照辦了。在這里我聞到一股惡臭味，原來是幾只死狗被剁成一小塊一小塊扔在那里好幾天，已經生蛆了。3名軍官遠遠坐在一張小桌旁，我只能俯首用嘴叼起那些長了蛆的所謂“香肉”，快速走50米，放在距他們5米遠的地方，再去叼第二塊……直到全部叼完，這還不算完，又要我如數送回。我從狗腳數知道一共是5條狗。在我口叼臭狗肉的過程中，他們用手絹捂著鼻子，不時發出陣陣狂笑

這一天終于結束了。他們把我送回受刑的小屋后沒再吊我，讓我在地上睡覺，但把我雙手用鐐銬牢牢鎖在門上。雖然如此，那天夜里我沉沉地睡了一覺，好像我這輩子從未睡過覺

然而，噩夢并未到此完結。第二天一早他們又把我弄醒，解開鐐銬，押上汽車在農田里穿行，來到一片好似運動場的綠地前面。他們命令我向綠地跑去。我剛跑出兩三步就掉到水里，原來這是城市污水池，上面被野草和青苔復蓋，看上去像一片綠地。我的主啊！要不是我小時候在村邊的池塘里學會游泳，今天掉到污水坑里就會在他們的笑聲中沉底淹死！我游到邊沿爬了上來，他們準備返回，嫌我身上臭味難聞，就用繩子把我雙手捆上栓在汽車后面，汽車慢行，我跑著跟在后面。回到戰俘營，我以為今天的戲該演完了。不料，他們把我扔到墻根，用高壓消防水槍向我沒頭沒腦地射來，名為給我沖洗 ，實為繼續對我折磨。高壓水柱像坦克炮彈一樣，沖得我不由自主地左右翻滾，戰栗不已，我兩手緊緊抱著頭遮住雙耳，以免高壓水刺破我的耳膜，折騰了一陣后，才把我又關到受刑的小屋，并威脅說如果還不承認，懲罰會一天比一天厲害。但是，事情恰好相反，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我重新交給戰俘營的看守，使我又回到了戰友之中。他們懷著驚恐像迎接英雄一樣歡迎我的歸來。他們原以為我在被帶走第一天就被殺了。是的，他們說的一點不錯，自從我受刑的那一刻起，我認為我已經死了。我知道每否認一次，他們就更瘋狂地折磨我。如果從我身體所受到的種種創傷來看，我早就該沒命了。我的靈魂之所以還未離開肉體，全仰仗真主的慈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