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芒 趙 林 彭富春
去年年底進行的湖北省社科評獎,是湖北省第一次正式以“政府”的名義舉辦的社科評獎,這在全國也是首次。湖北省政府的初衷,是以這種方式對湖北省學術事業加以鼓勵和促進,本來是一件值得歡迎的事情,但沒想到在具體評獎過程中,個別執行者利用自己的地位和職權為自己大撈好處,發生了嚴重的腐敗行為。《博覽群書》今年第5期發表了我們三人寫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評湖北省社科成果評獎中的學術腐敗》一文后,不論是在公開刊物還是在網上,一直都沒有見到有反面意見的文章出現。現在事情已過數月,才讀到以“湖北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評獎辦公室”名義寫的《一篇嚴重歪曲事實的文章——評<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讓人頗為費解的是,我們不知道我們究竟是在和誰打交道。我們的文章是署名文章,我們的批評也是直接點名的,我們準備為此負文責和法律責任,但“辦公室”是什么?它是桌子椅子墻壁,還是一個政府部門?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們莫不是在與風車搏斗?如果是后者,那么它本來是接受我們投訴的部門,屬于這件案子的仲裁機構,當初我們三人正是根據它所頒發的《湖北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勵暫行辦法》實施細則第十一條:“自公示之日起兩個月內有異議的,可向省評委會辦公室投訴,并由省評委會裁決”,而通過正規程序向它遞交材料的。不料現在這個仲裁機構搖身一變自己主動充當了被告一方,不是發一份關于此事的處理意見的文件,反倒寫了一篇反駁文章來發表,還口稱“我們”、“我們”,甚至“感到十分氣憤和好笑”,豈不滑稽?我們首先要問的是,這些批評我們的“我們”究竟姓甚名誰?否則我們在明處,另一些“我們”躲在暗處,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我們三人都是一介書生,無職無權,更沒有本事給人穿小鞋,如果對我輩都不敢堂堂正正地亮出自己的名字,這些匿名者到底害怕什么?
雖然事情如此荒唐,但為了以正視聽,我們且與這篇匿名文章熞韻錄虺啤啊棟臁肺模牭淖髡嘸平弦環。縱觀《辦》文,盡管指天發誓為本案的主要責任人陶德麟的道德品質擔保,并列舉了九條理由來為這次評獎辯護,但細究起來,沒有一條是能夠站得住腳的,而故意東拉西扯、避重就輕、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手法卻十分拙劣。且待我們逐條來進行澄清。
1牎棟臁肺乃,陶德麟在評獎中并沒有“一手操縱”,理由是他在評獎委員會中雖身為副主任,又“在學術界享有很高威望”,但“不負責常務工作,主要工作都是在省政府和省委宣傳部的領導下,由省社科聯黨組來完成的”,“加上陶德麟同志為人謙虛”,從不“固執己見”,所以不可能操縱評獎。作者們似乎忘記了,這是一次學術評獎,而不是什么別的日常工作會議。既然在評獎委員會中,陶被認為是“在學術界享有很高威望”的副主任,又是省社聯主席,那么盡管是由省委省政府領導,但涉及學術問題熚頤侵饕指哲學界的問題牪惶他的,難道還聽外行的?一次省政府獎的評選當然是由省有關部門領導的,但這并不能保證評獎每次都是公正和成功的,還要看具體有發言權的人是否利用和辜負了領導的信任。在評獎辦,陶德麟當然“謙虛”得很,決不會“固執己見”,因為憑他一言九鼎的“很高威望”,他用不著。但1997年學校分房時,他曾為增加分房的分數,公然把李達主編的《唯物辯證法大綱》一書據為己有,毫不“謙虛”地妄稱自己為第一作者,后遭老先生們一致反對而未果。一個如此孜孜于名利的人,要證明他沒有操縱評獎,顯然不能單靠道德上的擔保。
2牎棟臁肺乃滴頤僑銜身居高位的陶德麟“長期以來一直控制著湖北省哲學界的成果評獎、職稱評定和社科基金評審的大權”,這是“缺乏常識”,因為這些評審委員都是“有關部門通過一定的條件和程序選任的,不是陶想進就能進得了的。即使在選任以后,來自各高校的專家學者都不是阿斗,他們都有自己的專業知識、學術水準和職業道德,陶能‘控制得了嗎?”顯然,按照辦公室先生熁蚺士?牭摹俺J丁,在中國所有的評獎、評職稱和評基金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腐敗,其他領域的腐敗也不會有,因為就連成克杰也是“通過一定的條件和程序選任的”。但這恐怕也太低估了讀者的智商了,打這種包票,在今天還能糊弄誰?小學生嗎?
3牎棟臁肺腦詰3條中居然也列出了一個百分比,說是這次評獎的“投訴率”占所有申報的1417項中的1%熎涫低端噠咧謝褂懈本沒有申報的人,辦公室君該說“不到1%”,“在這么大規模的評獎活動中,投訴率只有1%,是極為罕見的,這也足見這次評獎活動是相當成功。”但首先,作者在作出這一結論之前,似乎還需要列出其他的大規模評獎活動的投訴率作一對比,否則一個孤零零的數字有什么意義?第二,即使投訴率為0,就能說明評獎的“成功”嗎?當年全國除了張志新、遇羅克幾位志士外,連顧準都只敢偷偷地發些牢騷,對“文革”的投訴率又是多少?今天的環境當然與“文革”不同,但由于各種原因懶得投訴甚至懶得參評的大有人在。如中國新聞社主辦的《華聲視點》雜志在最近2001年8期牱⒈淼摹妒茄術評獎還是學術腐敗?——湖北社科評獎引發學界爭議》一文中披露,武漢大學歷史系博士生導師李工真教授被采訪時說:“我們沒有做聲,是因為作聲也沒有結果。有時鴉雀無聲反而說明事情的嚴重”,“教師輿論壞透了”。“辦公室”君卻抓住在“辦公室”里統計出來的一個數字就沾沾自喜,把人家的反映問題稱之為“造勢”,也未免太官僚主義了吧?
4牎棟臁肺奈評獎結果作出的辯護是:“只要評審程序合法,評委的作品獲獎不應大驚小怪,評委的專業水平都是較高的,因而有一定的獲獎人數也不足為怪了”。此語所假定的兩個前提都不成立。其一,所謂“評審程序合法”,有兩層意思,一是制定的程序合法,二是嚴格按照制定的合法程序執行。但我們已指出,按照規定程序,初評評委不由各學會選出,而是由評委會辦公室幾個人當作“日常工作”來“協商推薦評委會成員”熂上述《暫行辦法》實施細則第六條,并由以參評人陶德麟為副主席的評委會來拍板,事實上直到評審結束后還對成員名單保密,這種黑箱操作是不民主的,也是沒有合法依據的;但即使制定的程序合法,在實際評審過程中也沒有嚴格按照這一程序執行。如《湖北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1994—1998年犉瀾筆凳┓槳浮返詼條第6款規定:“復評:由省評委會學科組負責。各學科組在審閱初評推薦成果材料基礎上,認真復核,充分醞釀,集體評議,以無記名投票方式決定獲獎項目,報省評委會終審。”又如上述《暫行辦法》實施細則第十一條規定:“終審成果必須由三分之二以上評委通過方為有效,并以得票多少依次排名”;但事實上,復評至少在哲學社會學組并沒有投票煛痘聲視點》的文章也披露了這一點,并認為“顯然是違規操作”,終審也沒有對每一項成果投票,更談不上“以得票多少依次排名”了。對這一關鍵性的問題,《辦》文居然只字不提,卻謊稱“評審程序合法”。其二,所謂評委的專業水平高,評上不奇怪云云,是完全無視我們文章中指出的事實。每個評委的水平怎樣我們不能說,但至少我們已揭發的陶德麟和汪信硯的那兩個劣質作品能夠評上一、二等獎,難道不是怪事么?《辦》文對這第二個關鍵問題又是避而不談。至于否認外國哲學教研室的成果被“斬盡殺絕”的事實,這也是辦不到的。事實上,楊祖陶、鄧曉芒的申報成果在初評中雖已上了推薦名單,但分別排在三等獎的倒數一、二名,根據復評和終審都不投票而基本保持初評排序的執行程序,實際上已被淘汰熗萍雒單多于獎項的50%,鄧曉芒即使沒有在文學組獲獎,也不可能在哲學組獲獎。熆梢宰糝ふ庖壞愕氖,例如趙林也申報了哲學和歷史兩項獎,在歷史組落選,在哲學社會學組初評中則進入了三等獎的倒數第七名,但復評中照樣被淘汰了,更不用說排倒數第一、二名的楊和鄧了。犞劣詼蔚輪墻淌讜蜃1996年以來就不是外國哲學教研室的人了,一直是宗教學系主任。到底是誰“沒有事實根據”甚至歪曲事實在說話,不是很清楚了嗎?《辦》文還信誓旦旦地說“評委們在依據條件去評審時,不會去考慮誰是誰的弟子,誰是哪個學校、哪個教研室。因為這是全省的評獎,而不是評某一個學校或是評武大哲學系的獎。”這個“因為”用得很蹊蹺。“因為”是評全省的獎,“所以”就“不會”考慮親疏關系?這種推論合哪一家的邏輯?
5牎棟臁肺牡5條大部分是廢話,湖北省646名“專家庫”是如何產生的與本案無關,我們的投訴所涉及的問題只是:從這數百名專家中究竟是如何挑出7位哲學社會學初評評委的,又是如何恰好挑出汪信硯這位陶的大弟子當初評組組長的?對此《辦》文中卻恰好語焉不詳,僅說陶“只是在參加評委會主任會議時才知道這個名單,當然也發表了贊同的意見”。我們無從參加這么高層次的會議,當然也不可能知道詳情,但既然這個名單正是由評委會主任會議最后“研究決定”的,又如何能排除該會議的參加者、身為評委會副主任和學術權威的陶“操縱”和“安排”最終名單的可能呢?且不說即算汪的初評組長不是陶有意安排的,陶也有責任為了避嫌而對此提出修改意見而不是“贊同意見”,如果他真像《辦》文所說的那么無私的話。
6牎棟臁肺淖プ∥頤親畛跛徒黃瀾卑斕姆從巢牧希熀罄床恢被誰首先發到網上犞興黨跗牢中有“兩名”陶的弟子這一小偏差做大文章,說“既然7人中沒有2名‘陶的弟子,所以他們假設的那種打分辦法推導出來的所謂‘不公正也就不存在了。”我們在正式發表的文章中糾正了這一小偏差,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對那種打分辦法原有的質疑。明眼人一看而知,這種辦法本身存在漏洞,而只要7名評委中有一名充當組長的成員是陶的弟子,就足以能夠挾陶的威風和自身的地位而利用這一漏洞了。何況即使汪不利用,也還有可能被其他人或在另外的評獎中利用。我們要說明的是,這種打分法決不是一個科學的辦法。
7牎棟臁肺囊證評獎辦在收到我們的申訴3月9日牶笠恍瞧謚校3月15、16日犃續召開的哲學社會學初評組和復評組兩次座談會上所征集的意見,說“他們都一致認為,整個評獎工作是公平、公正、科學、民主的”等等。評獎辦的這一做法除了給自己壯膽之外,真是多此一舉,誰會承認自己投的票是不公正的呢?奇怪的是,事隔近一個月,評獎辦還沒有給我們任何答復,直到4月上旬,是趙林主動打電話去質問,對方才連忙說“我們也正準備找你們談一次”,這才約定4月11日座談煛棟臁肺鬧腥此黨墑瞧瀾卑熳門“約請”了我們進行“調查”和座談牎4幼談情況來看,哪里是在做調查,而是一味地敷衍搪塞,毫無聽取意見的誠意熡邢殖÷家粑證牎A較嘍哉,評獎辦的偏袒態度昭然若揭。
8牎棟臁肺乃笛鈄嫣戰淌詰某曬本來在復評中是評上了三等獎的,后來考慮到“可能對老教授本人及湖北省學術界帶來一些消極影響”,才變成了“榮譽獎”。然而就算果真如此,不正好更證實了我們所說的“感到面子上掛不住,于是增設了一項徒有虛名的榮譽獎”?至于是誰提出改變獎項結構的,《辦》文說是“組長們”,但陶德麟自己的說法是他向評委會三次提出了增設榮譽獎煹筆彼嫡饣笆俏了表功,這可是有人證在的,不是我們的憑空捏造。
9牴賾諂瀾苯峁的公布,《辦》文說“原來準備安排在2001年元旦前”,“但由于評獎結果名錄需要認真校核”,才推到了元月22日公示,這也是說不過去的。一個版面的《湖北日報》就需要20多天的“認真校核”?即使算上報紙的“版面緊張”,也要不了那么多時間,因為公布獲獎名錄也是全省的一件重大新聞。如果相信每天8版的《湖北日報》并不是未經“認真校核”過的,那么按照這種速度,這“日報”恐怕也就至少得改為“月報”了。
《辦》文后面還引用“我國一位著名的網絡專家”熡質且晃弧爸名的”匿名者牐牭牡繾佑始中的話,說我們的文章“充滿了‘文革色彩”,但緊接著就說文章被國外某“反華網站”轉載,給“反華斗士”們提供了“新炮彈”,是一個“嚴重的事件”,“希望此事引起主管部門的高度重視和妥善解決”,活脫一副棍子在手躍躍欲試的嘴臉牭比,如果此事真發生在“文革”,就叫作“里通外國罪”,涉及者由于這一告密行徑不掉腦袋也是無期徒刑。只可惜這類“文革”伎倆今天已經不時興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已進入全球信息化時代,就連廈門特大走私這樣的大案我國政府也向全世界公布,就算文章是由我們發布到網上去的,難道對陶德麟們的學術腐敗行為還犯得著遮遮掩掩嗎?這位著名的匿名專家還說,我們的文章是一種“發泄私人恩怨、不顧人格國格的歪風”,對陶德麟“進行了兇惡的個人攻擊,也對武漢大學和湖北學術界的公共形象作了肆無忌憚的損毀”。照這位自稱“我作為學術界有影響的學者”的匿名者看來,陶德麟們在學術領域中大搞以權謀獎的腐敗之風是為武漢大學及湖北學術界爭光,而目前黨和政府所大力開展的打擊腐敗行動倒是有損于我國的國際形象了。但以匿名的方式來維護“人格國格”,大概要算這位“虛擬世界”專家的一大“發明”吧?我們認為,反腐敗就是要指名道姓地涉及到“個人”,這種做法已得到輿論界的熱烈響應和肯定,我們的“實名制批評”被稱為“天底下最犀利的批評”,“是中國學術界的幸事牎保熂《深圳特區報》2001年6月17日吳靜男文:《提倡“實名制批評”》牎L盞瞞氳拿譽權并不是我們損毀的,而是他自己制造“厚黑”丑聞時早就拋棄了的,至于《辦》文最后提到“侵權問題”,并暗示要通過“爭取法律救濟”來打官司,那么我們的態度是奉陪到底。不過順便提醒一句,要打官司,起碼的法律知識恐怕還得知道一點,如什么才叫“人身攻擊”,又如“法律救濟”是針對社會上的文盲和打不起官司的弱勢群體的,不論是“德高望重”的陶德麟先生,還是本身就是仲裁機構卻硬要把自己與被告綁在一起的“辦公室”,都是用不著“救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