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愛情公主”在北京

我在北京開了個書攤，就在鐵家墳。

我租了一個8平方米的鐵板房，既當門面，又當廚房、臥室兼客廳，還當放書的倉庫。在我老家，每當秋收過后，放鴨人就挑著圓規(guī)樣的鴨棚，趕著大群鴨子，在鄉(xiāng)村的田間放鴨，鴨棚放在哪里，就在哪里安家，炊煙裊裊，秋月斜掛，孤人群鴨，浪漫實則很苦。我把自己的鐵板房叫做\"鴨棚\"，每當說出這個名字，就會升起幾分漂泊的滄桑。

北京的陽光照耀著我的\"鴨棚\"，也照耀著我和劉月忙碌的身影。劉月是黑龍江雞西人，18歲，個子高挑，正好不讓我清瘦的樣子難堪。她來到我的書攤前來求職時，是我自己給自己當老板的第二天。她俯身替我撿起書，很細致地擦干凈，在遞給我的時候很得體地問：\"老板，就你一個人?\"我邊謝她邊說：\"對。\"她歪著頭問我：\"如果真是一個人，你是不是還差一個照攤的?這樣你才能有充足的精力去選書和進貨。\"我看了她足足有半分鐘，然后摘下眼鏡笑起來：\"我本來打算再過幾天才找?guī)褪值模慵热粊砹耍驮囋嚢?\"劉月歡叫一聲，一腳踏進\"鴨棚\"，殷勤地收拾擺放得不太凌亂的書報、雜志……

我本來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27歲那年毅然走出機關，來到了所有文化人首先都會想到的去處----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北京。在漂泊中我認識了一個同姓的婦女，她很器重我的刻苦和勤奮，借給我6500元本錢，還送了我一輛舊自行車。經(jīng)過一番精心準備，我辦起了自己的企業(yè)----書攤。由于對文化行業(yè)駕輕就熟，所以進的書刊很好銷，開業(yè)第一天就賺了100多元錢。

那時正是七月，天很熱。每天我都要騎著自行車到五棵松、崇文門、金臺路圖書館批發(fā)市場去購書，上午出去，下午才能回來。劉月憑著她的忠誠，幫我精心打理書攤，我們的常客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

想到劉月孤身一人在外打工，日子過得也不容易，所以每天都要留她一起吃晚飯。從此劉月細心地回報著我，她來得更早，走得更晚，一有空，就騎上自行車，一路按著車鈴去買菜，又一路按著車鈴回來，然后燒菜煮飯，像個家庭主婦。老實說她的手藝并不好，煮的飯菜也并不可口，但我看到她照著川菜書在灶間像個小鹿奔來忙去的樣子，就像吃山珍海味一樣，狼吞虎咽。她知足地笑著，不時提醒我：\"饞貓，吃慢點好不好？\"我不理她，邊狂嚼邊開她的玩笑：\"你又勤快又善良，真像枚鮮桃，哪個書呆子摘到你真是他的福氣。\"劉月便放下筷子，用小小的拳頭擂我，罵我壞。

劉月在北京的月光下給我講了她的愛情故事。她很憂傷地說，自己高中畢業(yè)后就輟學了，因為她青梅竹馬的戀人考上了貴陽的一所大學，可是他家里很窮，為了幫他，劉月不顧父母的反對，堅決不再復讀，獨自跑到北京打工。\"等他畢業(yè)，我們就結婚，一起過日子，生生死死都不分開。\"說到這里時，我看見如水的月光下，她滿臉的幸福和憧憬，任何非份之想都不忍靠近，從此，我就叫她\"愛情公主\"，她以牙還牙，叫我\"漂泊詩人\"。

我和\"愛情公主\"在\"鴨棚\"里精心打理著書攤，也細致地打理著生活，在興隆的生意里我們數(shù)著\"嘩嘩\"作響的鈔票，笑得不亦樂乎。我不斷給她漲工資，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很快樂。

轉眼到了冬天，大雪和寒風席卷著整個北京城。我依然每天騎著自行車去進貨，積雪的路面令劉月對我無比牽掛，推著自行車出門時，我總會聽到她溫柔而瑣碎的叮嚀，回來的時候，總會看見她走出\"鴨棚\"迎候的身影。劉月說：\"我閉著眼睛也能聽得出你的鈴聲，聽著你打著車鈴回來，我的心里就咚咚直跳。\"這句話讓我差點暈倒。為了讓一些暢銷的報刊一早能擺上書攤，我常常得晚上到郵局去領。那天我感冒了，仍硬撐著出門，還沒到郵局，就連人帶車滾到了地上……在醫(yī)院里，救我的大爺問我北京可有三親六戚，我鼻子一酸，無比凄楚：漂在偌大的京城，誰是我的親人？當我說出劉月的電話，猛地有種相依為命、前生今世的感覺。

劉月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陶醉，望著她心疼我的樣子、端茶倒水的樣子，我真想一輩子躺在床上，讓她寵著，照管著，愛護著。出院那天，陽光遍地，她推著自行車來接我，和我并肩走在積雪的大道上，她一臉的歡欣，不斷按著車鈴，每一聲都敲打著我心中幸福的門扉。我要向她表白愛情，在愛情公主的陽光照耀下，掙很多很多的錢，和她結婚、生子、寫詩，過幸福生活。

從那以后，我在8平方米的\"鴨棚\"里，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著書攤，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著愛情。我不再和她開玩笑，我的一言一行都充滿柔情蜜意，在越來越微妙的關系里，劉月居然用一種坦然就使一切迎刃而解。當我在一個靜夜，鼓足勇氣把一枚戒指放到她的面前時，她沉默良久，最后說：\"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女孩，親手給她戴上這枚愛情戒指。\"天上的圓月很明亮，我卻很黯然，我的黯然使劉月也十分傷感。在我黯然的日子里，傷感的劉月幫我支撐了整個書攤。

漂在北京，我通過書攤和金臺路圖書銷售市場結識了許多文化圈的朋友和老師，我的思想不斷脫胎換骨，我決定借著西部大開發(fā)的機遇回到重慶發(fā)展，當我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劉月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眼中的依戀，她的依戀差點讓我流淚。

第二天，北京城下著大雪，劉月一直幫我和接手的人清算報刊，不笑，也不多說話。天黑了，我從街上買來魚、血旺、豆腐和一瓶二鍋頭，煮了一鍋豆花魚端上了桌子，我倆相對而坐，講各自的故事、喝酒、吃東西。劉月笑的時候我也笑，她哭的時候我就遞紙巾。劉月說她佩服我、崇敬我，要學我的韌勁和闖勁，還希望早日讀到我厚厚的詩集，聽到我事業(yè)成功的消息。我們頻頻舉杯，喝酒，喝到后來，我們都醉了，劉月青春靚麗的臉龐一片紅暈，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滿歉意：\"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真的很抱歉。\"我的手越過桌子，搭在她肩上：\"這個時代，到處都在逢場作戲、到處都在販賣虛情假義，你卻這樣冰清玉潔，我愛得沒錯。那小子有福，惟愿他能夠像我一樣的愛你，真誠地待你一輩子，也惟愿你別忘了我。\"劉月再次淚流滿面，拉著我的手說：\"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和鐵家墳，不會忘記這個8平方米的鴨棚子，這里曾經(jīng)住過一個漂泊詩人和一個愛情公主，他們和千千萬萬的打工仔打工妹一樣，在艱難與困苦中奮斗和堅持過！你要走了，從此再也聽不到你按車鈴的聲音了。\"我扶起自行車，按響了車鈴，清脆不斷的鈴聲里，她望著我露出了笑臉，我卻禁不住淚眼婆娑。

她不說走，我也不說送。我們就這樣每人裹一床被子靠在床頭，不再言語，身旁那一爐旺旺的火在這漫長的冬夜抵御著域外的寒風，間或響起\"噼啪\"的聲響，我們的\"鴨棚\"里，我倆度過了無比清純的一夜。

第二天，劉月穿著紅色羽絨服，推著自行車走在我右邊，當她停下來在我脖間系上一條灰色大圍巾時，她盈盈的淚水令我心痛不已。在北京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回頭一望，只見依依不舍的，還有我熱愛的北京城！

兩年過去了，我在重慶的事業(yè)如日中天，劉月，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