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珠/文 ●戴 培/圖
能以書箓符咒語請來神仙,是道家炫耀于世的法術。當年唐明皇就曾經請某道士從海外仙山“請”回楊太真,并留下了“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誓約,令后代文人墨客為之擊節詠嘆。
清代婁縣三茅觀許道士,自幼學道于江西龍虎山,少年有成,做得這一小觀道長,不免想使道業興旺。偏這三茅觀既無山水之景可供人賞玩,又無積年老仙供客頂禮膜拜,幾年下來,香火枯竭,漸漸入不敷出。許道士無奈之下,只得打出了一著高招——自稱學得張天師和臨邛仙長召集天神之法,尤其擅長聯絡各洞神仙女眷,上至王母娘娘身邊的宮娥彩女,下至蓬萊仙山妖女仙姬,都能憑他一紙符箓召喚下凡,聽憑調遣,或歌舞或侑酒,如遇一些思凡的仙女,甚至可以與凡人幽會。
許道長這旗號一打出,果然產生了轟動效應。一時間,三茅觀門庭若市,許多富家子弟不惜重金拜求許道士,求見仙女一面。許道士亦有求必應。他選定良辰吉時,單獨約見各位求仙香客,而且讓其高興而來,滿意而去。漸漸地,這寺觀有了金錢,一改昔日舊觀,翻建廟宇,重塑金身,成為一所顯赫道場。許道士也因術通仙女惠施諸生,一時名揚邑內外,竟有從郡府京城不遠千里慕名而來求會仙女一面的。只是,這許道士仙規嚴厲,先讓這求仙人設下重誓,一生只許求見這仙女一面,而且事后不得將仙機泄露給他人,否則將遭“天打五雷轟”的嚴懲。所以,這許道士召仙術及凡仙相會的種種情景,一直撲朔迷離,十分神奇,增加了更大的誘惑力。
不過,凡求見仙女者,要預交白銀10兩,給道長作香火資。挨到上更時分,這道長就讓求見者在會仙室內叩頭上香,自己則書符步咒。一陣咒語念畢,這道長一拍令牌,靜室內立即異香撲鼻。煙氣氤氳中,果有一位女子飄然而至,裊娜娉婷,舉手投足飄忽不定,輕若鴻毛。這仙女皓齒娥眉,滿臉端莊,僅向道長頷首,對室內那凡人視若無睹。不過,在求仙者眼中看去,這仙女渾身肌膚如凝脂,眼若朗星,只這一盼,已是攝魂蕩魄,覺得享盡了人世間無窮的艷福,無人敢有一點非禮的。只是一剎那間,這仙女就飄然逝去,又使求仙者無不滿懷悵惘而歸。傳說也有凡人曾染得仙體,只是怕得罪神仙遭譴,故諱莫如深,從不敢對外言道。
由于這三茅觀的仙凡幽會生意特旺,連婁縣的許多歌樓妓館也因此歇了業。
這一年,新科進士李生赴任婁縣知縣。這李生熟讀經書,善察世情,見這婁縣竟有如此怪異,一時竟動了察秘的雅興。他獨自一人,入得三茅觀求見許道士。許道士見這位年輕人衣帽光鮮,連忙迎進客座。李生直道慕名求會仙女之愿,這許道士裝模作樣地在神前禱告一番后,對李生道:“哎喲,想不到貴客前世竟是那大唐天子帳前侍衛,與這楊太真身邊的巧云仙姑竟有一線恩怨犖醫盡力召來仙姑,與你了卻夙愿。”
李生連忙道謝,并遵囑交給道長召仙白銀10兩,然后許道士許他七月初七半夜時分與仙女相會于觀內的會仙堂。
七月初七午夜時分,斜月在淺云中微露清輝,簫簫竹聲伴著三茅觀道院中誦經擊磬聲,使隱于觀內深處的會仙堂顯得格外幽寂。李生按時攜帶大包禮品抵達堂前,一路竟無人詢問。他獨自打量這靜室,周圍別無他物相連,周匝池塘,綠樹森森,透過簾幕,室內燭影抖動,室外香煙繚繞,正是處人仙相會的洞天福地。
“善哉,善哉牎幣簧低沉道號,令李生嚇了一跳。那位許道長像是從地下鉆出來的,悄無聲息地站在堂前招呼他。兩人進了這靜室,李生將手中包袱打開,首飾、金銀釵鈿、綾羅綢緞,價值不菲。許道長見禮物俱備,點頭認可,立命李生執香在那三茅神像前行禮。許道長則寬袖大氅,手書一符箓燒了,又執令牌在室內緩行數步,念念有詞道:“仙姑速降凡塵,前世姻緣,如今好一夕了卻牎彼禱凹,他一揮手中道劍,這室內好像刮起了一陣清風,立刻揚起一陣煙霧,那燭火也竟被刮滅了幾盞。李生見狀,毛骨悚然,連忙將身站起,室內已不見了許道長身影。他向神像望去,忽見這神像也似晃動了起來,煙霧中正有一個女人的身影在向他緩緩靠近……他的鼻子里鉆進了一股濃烈的香味,如香煙芬芳,又如胭脂花粉味,馥郁濃烈,幾乎使他一時呼吸不過來。
李生強作精神,目視這灰昏燈影中的女子,竟是周身一絲不掛,她一步三曲,婀娜多姿,那張臉上雙目含情,真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仙姑降落塵寰了犂釕縱然生疑,一時竟也心動。那女子挨近李生,一邊用手來摟他,一邊指著那張鋪著錦被的床鋪向李生示意,只是不發一語。李生見狀探手入懷,摸出一對羊脂白玉手鐲,抓住女子的玉手,一一給她扣上。那仙女也沒推卻,只是眼眉含笑,變得更加溫順。她正要給李生寬衣,不防李生用手一推,將女子推倒在床,扯過那床被子將她裹在里邊,順勢用半邊身子壓住了被角。那女子掙扎了幾下,沒能鉆出被窩,竟沒敢再動彈。
李生不敢合眼,就這樣和衣半躺著。他也不敢出聲詢問身下被中女子,只怕隔墻有耳,一時間壞了大事。雙方僵持著,大約有了一個多時辰光景。忽聽靜室外響起了幾聲鈴聲。“時交三更,仙姑速起,遲則有禍牎閉是許道長在低聲催促。李生一分神,身下松了勁,這被中女子竟如一條鰻魚般鉆出被窩,溜到了神像前。她手腳飛快地將李生包袱中的那些衣衫一一套在身上,將首飾胡亂塞進袋里,挾起包袱,幾步跳到室門前。因不見這李生上前有甚動作,匆忙中竟回頭瞟了他一眼,眼中竟似有晶瑩的淚光。
轉瞬間,許道長入屋。他見李生身蓋錦被,一臉倦相,連忙道賀:“施主有緣,這楊太真身邊的巧云仙姑向來心高氣傲,不肯應我仙符召喚的,不想今日一召即至——想必對施主恩情連綿,施主艷福不淺啊牎
李生連忙裝作喜悅狀道謝一番,等許道長離去了一會,連忙起身,穿過這三茅觀后院,從一處假山上攀上圍墻。墻下有人見了,連忙上前接應。李生腳踏實地后,連忙吩咐手下依計而行。
再說,這許道長探視罷李生,緩步走進后院道舍,卻見密室內幾個女子正忙著收拾細軟,亂作一團。他一驚,連忙上前詢問究竟。其中那個身穿新裝的女子慌忙將方才會仙堂內客人的怪異情狀一一告知。許道長聽完,不禁臉如土色:本就聽說這新任知縣要來觀內偵查動靜,只是懷疑怎么這幾天竟不見影子。唉,不想我半生套狼,如今反被這后生識破了機關犘淼萊ば哪諞訝幻靼,但佯裝出鎮靜相,大聲呵斥道:“別疑心生暗鬼的犇搶釕大約是個雛角兒,一時不敢冒犯仙女,所以才故作姿態。好好睡覺,天亮后再散去鄉間家里躲一下,避避風頭也可。”說完他獨自進了內室。只見他打點金銀細軟背了,從暗道溜出觀內后門。不料黑暗中幾個大漢見了這許道長,不發一語,一擁而上,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天明以后,婁縣知縣李生袍帽齊整地升坐公案,吩咐將一應人犯帶進堂前跪下。一時間,三茅觀道士、雜役和幾個面容俊秀的女子分別跪在兩旁。李知縣先審這觀主許道士,那道士認出知縣正是昨夜幽會“仙女”的李生,自然知道真情已經暴露,但自恃那女子已
經卸裝,一時沒被抓獲實證,不免還想作些狡辯。李生見許道士這情狀,冷笑一聲。他一聲吩咐,幾個禁婆上前,將幾位女子雙袖一齊擼起,只見其中有位年輕女子手上正戴著副羊脂白玉手鐲。李知縣命那女子上前招供。那女子抬頭見是李生,花容失色,戰戰兢兢,連連磕頭求饒。
“這手鐲就是昨夜我給這位仙姑送的信物,不想她竟思凡心切,非但不肯回歸仙山洞府,還貪戀人間金銀財物,連這俗物也不舍得丟棄哩牎崩鈧縣揶揄著這女子。跟著,他將臉一沉,命許道士從實招供。
許道士自知狡賴不過,只得將多年裝神弄仙騙人錢的罪行交代。
原來,許道長本想利用“仙女下凡”來吸引香客,不想有許多飽暖思淫的富室子弟、達官貴人竟趨之若鶩,不惜一擲千金,一會“仙女”。許道士因此暴富。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只靠幾個養女已經不夠應付局面,就又專門去農村選些貧家女子前來充當仙女。當那客人在靜室內的神像前叩首時,藏身在神像之后的裸女就溜出來,一番搔首弄姿,隨即撲向對方懷里,立刻登床擁被而眠。待過了一個時辰,這仙女趁隙裝作回仙府狀,匆匆穿衣戴飾離去,然后與道長分享金銀衣飾。一般浪蕩子弟自以為占了仙姑便宜,自然不敢聲張,就連“仙女”何以竟墮落到貪戀人間浮財的破綻也不懷疑了。而許道士胡編謊說:仙女下凡時不能著天宮仙府的衣著,所以只能裸體潛行;而一旦要上天去,就得借那凡間的衣衫遮一下羞。
李知縣審明案情,將許道長等幾個為首道士收監,又吩咐查封了這三茅觀,拆去了會仙堂 。最后,他讓一位差役給那風塵女子砸開了手鐲。它哪是什么美玉熅故搶鈧縣帶來的京城里特制的精銅手銬犇橋子也是個精明人,識破機關后曾千方百計想卸脫這副手銬,無奈鎖得十分堅固,所以后來只得帶銬上堂,一時便成了李知縣查案的鐵證。這女子卸去手銬,如釋重負,連聲道謝。李縣令又將這幾個女子安慰了幾句,命她們的父母各自帶回,擇婿婚配。女子們俱萬分感激。
選自《鄉土》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