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銳

馬曉春為人就像他的棋風一樣,更多的是給人一種謎一般的感覺。
無論是報紙還是最自由的網絡,對馬曉春的評價向來莫衷一是,而且人們對他的愛惡竟是如此分明,這不僅僅在棋手中少見,就是在社會名流中也是不多見的。
從本質上講,馬曉春是極不愿與媒體打更多的交道的。在這一點上,甚至可以說,他還沒有那種名流的意識。即使與他熟知的記者將他的奇聞逸事公諸于眾,他也表示出相當的不高興。他曾有一次化名上網用“刀把五”的棋形將一名為“刀把五”的大龍殺死,這本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別的棋手如果遇到這種事,興許早就當作笑料告之于人了,但當一家報紙將此事登載出來后,馬曉春竟對此事表示出相當的不滿。他說,他不愿意別人知道他也上網下棋。但與此相對的,老聶最近公開地說,他一天也離不開網絡,網上下棋就像吸毒一樣吸引著他。
相比而言,馬曉春的平民化色彩要濃厚得多。盡管他大多數時候顯得如此高高在上,讓不熟知他的記者們無所適從。不錯,他對記者說的頗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好了。”要不干脆就不搭理。也因此,馬曉春在記者們當中有不少令他們生怨生恨的口實。像前年的所謂“南京事件”,盡管到現在絕大多數媒體還不知真相,但這絲毫不影響媒體們的大肆炒作。而近來則又出現了諸如“馬曉春也是車禍事件的受害者”之類令人忍俊不禁的報道。
馬曉春的名人光環并不能掩住其平民化本色。在棋界,像他這樣的名人有一大堆的朋友早已是司空見慣,但他的大多數朋友卻并不是那種附庸名人的朋友,他最好的幾位朋友依然是他已交往多年的老相識,也可謂患難之交了。盡管馬曉春如果不是名人,他結交的朋友永遠不會有那么多,但這無損他與摯友相交的平民化傾向。
馬曉春有一位浙江老友,因鋼筋穿過手腕需動手術,第一次手術失敗,當他前往上海進行第二次手術時,馬曉春對他說,你干脆到北京做手術好了,就住在我家里,由我來照料你。這些話從他的口里說出來時自然而然,朋友聽了也不覺得有什么異樣。那位朋友說,馬曉(春)心善又特細膩,他做這樣的事一點都不奇怪。
閑暇之余馬曉春經常和朋友們去酒吧喝酒,偶爾以擲一種骰子游戲助酒興,輸了的必須喝酒。有一位體質不好不能沾酒,但時常和馬曉春一起上酒吧的朋友玩此游戲時竟神奇般地一杯酒都未喝上。對此他其實心知肚明,每次馬曉春都讓他坐在其下手位,以其聰明,硬是使那位朋友“包贏不輸”。但他又不會將此訣竅說出來,也許這是他作為名人的一種矜持,抑或是他不喜張揚的個性使然。
自許燕出國,回國次數愈來愈少后,不少朋友預感到了馬曉春第一次婚姻的危機。當時有人問,為什么馬曉春同意許燕出國呢?了解馬氏為人的朋友說,馬曉春的心腸極軟,只要許燕堅持要出國讀博,馬曉春就不會不同意。在以后盛傳馬曉春提出要離婚時,他的摯友說,即使馬曉春離婚,也絕不會是他先提出,他不愿在感情上欠人的。后來事實也證明了這一切。除去馬曉春的身份和地位,他的思維和處事方式和名人很難相連。從今年起,他開始為體壇周報每周五版撰寫一篇棋評。第一次他將稿子寫在白紙上,登在版面上時不只千字,隨即有讀者打電話來說他的棋評字數太少,與想象中的精彩度有不少出入。此話轉到馬曉春那里后,他立即說,實在不好意思,第一次寫,他掌握不了字數,以后他就在方格信紙上寫,就知道怎么控制字數了。從第二期專欄起,馬曉春果然如小學生般的用方格信紙寫稿,而且沒一次少于1300字,有時候因版面需要,還得砍去一些。不僅如此,一到周一或周二,馬曉春就向報社打電話商量講解的棋局,這個習慣即使他身在日本或韓國下棋都不曾改變。而且對于評解的那一盤棋,馬曉春想得非常周到,如評三番棋中的第一局,他會考慮到后兩盤棋的結果。倘若首局中國棋手落敗,他就會說,這第一局不能評,如果后兩局中國棋手獲勝了,那這評棋味道就很怪。類似這樣細膩的考慮時常會碰到。
至今馬曉春的專欄已開設了近半年時間,中間僅僅一期他在下春蘭杯決賽而中斷,但他自己請陳祖德院長來寫這一篇棋評。除此之外,他即使當天輸了重要比賽,對稿子他卻一點不含糊。像農心杯、富士通杯、應氏杯,他都是在輸棋后不久即著手撰寫棋評的。而且將稿件傳過來后,還要接著打電話詢問是否清楚。可以說,在體壇周報眾多的特約作者中,馬曉春絕對算得上最負責最認真的極少數之一。盡管他的名聲很大,地位很高。
作為一名從小即與棋打交道的棋手,馬曉春身上的確有不少引發爭議之處。比如媒體說得很多的他不用功這一點,馬曉春自己都記不清是否說過“一天只看半小時棋”的話,但如今這句話已成為媒體公認的指責馬曉春不用功的佐證。其實這是一句令整個棋界都難置可否的話題。當有記者和媒體一樣對芮乃偉津津樂道起她的用功時,她卻說,如果她一天呆在棋院里10個小時,但真正看見棋的只有半小時,那10小時又有什么意義?的確,打基礎階段每天10小時也許還有用,但到了頂尖境界,還拿時間來衡量就顯得特別外行了。李昌鎬一天有八小時以上在鉆研圍棋幾乎已是人所皆知,但李昌鎬自己出來說,他一天花在棋上的時間其實也不超過三到四個小時。
馬曉春小時候就有過將圍棋書藏在小人書下偷著用功的經歷。如今盡管他打譜不用棋盤,一張棋譜他看過一遍后卻能清楚地記得和演變某一處變化,但要說每天究竟花多少時間卻實在無聊。當他在準備棋評和對王立誠的春蘭杯決賽前夕時,他花在棋上的時間肯定不止半個小時。比如數學家高斯,涉獵之廣,成就之高,在數學領域,至今幾無出其右者。其天賦超人,但也下很多苦功夫,有些定理的求證其實也經過了大量計算。然而,他不愿別人知道他也下笨功夫,就如狐貍般把遺跡輕輕掃除。如果要說的話,這也算是馬曉春等未能徹底“脫俗”,依然保持著一點平民特征的“虛榮”吧。
在棋界,很多人將馬曉春比作是日本的藤澤秀行,特立獨行,我行我素。其實不盡然。和因嗜賭而傾家蕩產、對棋院不滿而與棋院分道揚鑣的藤澤先生相比,馬曉春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要普通得多。因工作關系筆者對馬曉春曾作過多次專訪,采訪之時,一時興起,馬曉春也說過不少偏激的話,但事后他往往會打電話來叮囑:這些話易引起誤會,就不要登載出來了;那些話可能說得過了點,也就不要發表了。那個時候,他非但不像人們想象中的“馬仙”,而倒像是一個謹小慎微、精打細算的浙東商人。因而,當馬曉春常說自己是個棋界的“老油條”時,一方面的確是他崇尚個性自由的真實體現,但另一方面卻是十足的調侃。因為,即使是在思想和處事方式都比較新潮的棋手當中,馬曉春的“出格”之事實在屈指可數。去年他聲稱不參加第一屆圍棋聯賽算是“出頭”的大事了,那是因他對浙江圍棋隊有不少說法。但當老牌勁旅浙江隊因找不到贊助而將與首屆圍棋聯賽無緣時,馬曉春說,如果因為他的原因而找不到贊助,他愿意代表浙江隊參加聯賽。-----他的心腸其實真的很軟。
馬曉春的很多看似意氣之舉的作為曾掀起了不少的波瀾,如退出三星杯世界圍棋大賽,不出席春蘭杯閉幕式。無疑,這些舉動帶有明顯的“馬氏印跡”,儼然非馬氏而不能為。每談及此,一個慣于驚世駭俗、不拘一格的名流形象躍然面前。但事實也許恰恰相反。因三星杯在第三屆決賽時曾隨意改變賽制,最近連續兩屆將后階段比賽安排在距離漢城四十分鐘車程、位于一座山中的三星公司研究院里進行。那里軍營似規律的生活方式完全不習慣的韓國飲食,馬曉春為此叫苦不迭,他提出過意見,但無人搭理,于是他以退出第四屆三星杯賽這種決然方式表達他的意見,他當時說只休息一屆,留了一點后路。可今年他決定還是不參加三星杯賽,他解釋說:“我退出比賽對他們沒一點影響,第四屆比賽一點都不作改變,那我還參加干什么?”
不參加第二屆春蘭杯賽閉幕式使馬曉春在輿論上簡直是“千夫所指”,有人為此指責中國棋手普遍“缺德”。由此上升到“德”的高度不知是不是太過,但這兩年飽嘗半目負痛苦的馬曉春在再次遭受半目敗的打擊后一時無勇氣面對現實似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在這么多的半目負中,規定黑貼6目半時他執黑,規定黑貼5目半時他執白,人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半目惜敗,在馬曉春之前還沒有一個高手遭受過如此打擊。馬曉春本以“不死鳥”著稱,他經歷過對小林光一的八連敗,對李昌鎬的十連敗和六連敗,但他都挺了過來,棋依然下得那么清新卓然。因而有人將他比喻為三國時打不垮的司馬懿。如果沒“德”,能否做到這一點呢?
春蘭杯決賽后不久,馬曉春趕回家鄉嵊州主持由家鄉贊助的第七屆中國圍棋棋王賽半決賽,他不僅親往杭州迎接參賽棋手,還少有地登臺為半決賽作大盤講解。期間眉飛色舞,妙語連珠,顯然他已從春蘭杯半目惜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事實上,在春蘭杯閉幕后的第二天,當記者打電話給他時,他已明確地說,他做錯了,不管他當時有多少理由,但他還是錯了。心細的他甚至考慮到再參加第三屆春蘭杯賽是否合適,因為主辦單位大概已不會歡迎他了。不僅是一位不會矯飾的性情中人,而且還能設身處地慮及方方面面,馬曉春即便是名流,但其平民化的色彩也的確夠濃厚的了。
馬曉春的每一次“驚人之舉”均被鬧得滿城風雨,這其中無不與媒體的推波助瀾有關,記者們的“槍口”老盯著馬曉春也是眼見的事實。對此馬曉春也不愿作更多的解釋,他只有一次不無怨言地說:“很多記者問話實在沒水平,不是問些‘怎樣理解圍棋這樣含糊不清的問題,就是問些‘你第一次拿世界冠軍是什么時候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還有的在人家吃飯、休息時間里也搞什么采訪。”遇到這種情況時,即使像常昊這樣的后輩棋手也頗能得體地應付下來,但馬曉春卻管不了那么多,什么名流風范、公眾形象全不顧及,他要么起身便走,要么就此避而不談。如此這般,如同常人般率性而為的馬曉春哪還會有什么口碑?
長期生活在勝負世界里,運氣在很多時候左右著勝負,就是像馬曉春這樣浸淫勝負多年的超一流棋手對勝負依然存在著一種莫名的恐懼。圍棋是如此的深奧莫測,高手間的差距又是如此的細微,幾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因而,就是天下第一的李昌鎬,在對每一個超一流棋手時,也難說他有什么自信。在這種不可測的神奇勝負中,棋手對一些小處存在著迷信般的理解其實并不足為怪。比如半目勝負,加藤正夫九段就曾說過:“1目半勝負是實力,半目勝負則完全是運氣。”更何況如今的幾項世界大賽規則還不統一。作為七次世界比賽亞軍獲得者,其中經歷了四次半目敗的馬曉春比別人更為相信運氣的存在確也無可厚非。馬曉春迷信在棋界出了名,賽前不能送書,輸多必勝、勝多必輸的“平衡論”廣為人知。其實說起來,棋手鮮有不迷信的,就是公認的心態平和者如俞斌、王立誠也概莫能外。和“無冕之王”荷蘭隊在1974年世界杯和2000年歐洲杯中的被淘汰一樣,雖占盡優勢,無奈得勢不得勝,點球數罰不中,這不是運氣又是什么呢?只不過馬曉春不愿掩飾自己,弄得幾乎成了棋手中的“迷信大家”。這從側面也再次證實,馬曉春除了在棋上鮮有人能及之外,在其他方面,他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平民形象,甚至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