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 塵
湘西的山壑,往往秀美峭拔,蒼翠險峻。
更有一處,仿佛是造物神鞭,將大山陡然劈作兩起,其間夾出一空悠山谷。
山谷寬不過數十米,卻似有萬丈之深。兩岸濃濃疊翠,幾可交融。
山谷的北面,住著一個寡婦,和她的兒子。山谷南面有座廟。
兒子初懂人事,便常常見母親對鏡梳理,婀娜而去,往東繞過那深深的山谷,去到對面的廟里。
母親不是去燒香。
兒子知道對面有個和尚,常常在廟門口往這邊張望,而母親的目光,也時時越過山谷,綿綿送人那青瓦紅墻中。
兒子便每每用憂怨的眼光,看著母親踏上山路,身影在蒼翠中時隱時現,終于掩入山中,直到許久許久后又重現在廟宇旁。
山路崎嶇險惡。羊腸之道,虎豹之途,一面絕壁,一面深淵。兒子的擔心更甚于憂怨,怕那一陣山風,吹走母親瘦小的身影。
伴著這擔心,伴著這憂怨,光陰已飛逝。
兒子發奮讀書,二十年后,終于在城里成為人上之人。
接母親的滑竿抬到山里,請母親告別清貧,隨兒子進城享福。
母親的目光越過山谷,在那青瓦紅墻上流連:“我在這山里住慣了,不想走了,你能?;貋砜纯次揖托辛?”
兒子無言??茨菑R宇,又添了許多風雨衰敗的痕跡,一如母親的臉。聽說那和尚也已做了方丈,不變的只有那山路依然崎嶇,依然險惡。
又五年,兒子即將為官遠調,又來山中懇請母親同行。
母親臉上又添了些歲月流痕,仍堅決地搖頭:“我離不開這山,這樹……”
兒子知道:“還有這廟……”
兒子不再苦勸,默默凝望那山谷良久,無言而去。
不久,來了一批技藝高超的工匠,在深谷間拉起了一條索橋。兩岸蒼翠,剎那間便連在了一起。
這山谷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兒子的身影,只留下這索橋默默抓牢兩岸青山,將沉重的愛和憂怨深深藏入那幽靜的山谷之中。
于是人們叫它“寡婦橋”,也有人叫它“孝子索”。它南北跨在這山谷上,不知幾多風雨吹打,不知幾多草鞋踩踏,而這寡婦和她兒子的故事,始終回旋在湘西的大山中。
廉義孝梯,誰能兩全?
(沈從文有語:湘西的故事,大都古艷動人,正如湘西的山壑。)
(摘自《搜狐原創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