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中的“外交棋子”

長沙：瘳文偉

編者按重視和搶救包括抗美援朝在內的現代革命文物，是弘揚愛國主義、國際主義的要事；也是以藏記史的大事。本刊開辦“紀念抗美援朝５０周年”征文的要義，是得到廣大讀者的理解和支持的，很短時間便收到近百篇來稿。其中有許多是當年志愿軍的指戰員，他們以親身經歷，述說收藏品中包含著的戰斗故事和特殊意義，深深地打動了我們。本刊通過編發專輯，以寄托對志愿軍英烈們的崇敬和懷念。因篇幅所限，將分兩期連續刊出。

專輯中選編的與抗美援朝有關的書籍、書簽、家書、照片、銀鎖、發票、立功證明書等藏品，相信會給人以啟迪。收藏現代革命文物必須開拓視野，善于挖掘，方能深入。同樣，撰寫收藏類文章，也應該以新的視角去發現新事物，歸納新見解，方能出新。

我們今后將與廣大讀者、作者共同努力，為更好地反映現代革命文物收藏做出積極的貢獻。

５０年前朝鮮戰爭的硝煙雖早已散去，但凝視這套“水滸故事瓷盤”，抗美援朝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現眼前。

中華人民共和國創建之初的１９４９年１２月２１日，毛澤東主席親赴莫斯科，參加斯大林７０大壽慶典。這一次，斯大林既有率全體政治局委員去毛澤東下榻處探視的熱誠之舉，也有讓毛澤東在內的中方代表倍感冷遇之時。但新中國剛剛建立，臺灣的蔣介石在美國的支持下天天喊反攻大陸，中國需要一個安寧的環境，經濟建設也急需蘇聯的援助，經過艱苦談判，１９５０年２月１４日《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終于簽署。就是這一年的６月２７日，聯合國安理會作出了派兵插手朝鮮戰爭的決定。１０月７日，以美國五星上將麥克阿瑟為司令的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直逼北朝鮮首府平壤。唇亡齒寒，毛澤東自然不會坐視戰火在自家門口將一個友好國家燒毀，１０月８日發布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命令，１９日志愿軍跨過鴨綠江。從１０月２５日到次年１月８日，志愿軍連續發動三次戰役，殲敵７萬，將戰場穩定在三八線附近。１９５１年７月１０日，聯合國軍被迫赴開城參加朝鮮停戰談判，１９５３年７月２７日朝鮮停戰協定簽訂，朝鮮戰爭結束。

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期間，斯大林領導的蘇聯為志愿軍訓練空軍并提供了４０個陸軍師的裝備以及運輸汽車等援助，為志愿軍在朝鮮戰場取得勝利作出了努力。１９５１年春夏之交，中共中央辦公廳遵照毛澤東的旨意，指示江西省委燒制“水滸故事瓷盤”作為國家級禮品瓷贈送斯大林，要求“高級、特制、美觀”，充分反映中國的“民族特色”。江西省委旋即派員趕赴景德鎮，議定以景德鎮建國瓷業公司為主，邀請國內瓷業精英，會聚景德鎮，共同策劃、設計、燒制，要求“水滸故事瓷盤”應有《水滸》一百零八將的典型故事情節１０８個，分別手工繪畫在１０８只瓷盤上，務必拿出一流的工藝和質量。為體現毛澤東給斯大林贈送“水滸故事瓷盤”的深刻用意，決定加江西省委所撰七律序詩盤和墉生書“替天行道”楷書跋尾盤，共１１０只為一套。建國瓷業公司為此竭盡了全力，工人們被“中蘇友好”的熱情鼓舞，精煉瓷泥和釉料，嚴格把住每一道工序。彩繪高手們精心設計畫面，人物的勇武斯文、喜怒哀樂，場景的草木山石、居舍市井，筆觸所至，一絲不茍。

鑒于瓷盤的成品率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水滸故事瓷盤”燒制了３套，出窯后精選一套，派專人送往北京，由毛澤東作為國家禮品瓷并以中共江西省委的名義贈送斯大林，不日空運莫斯科。斯大林自然理解“水滸故事瓷盤”的弦外之音，對其十分鐘愛。１９５３年他病逝以后，“水滸故事瓷盤”一直被蘇聯視作一流藝術精品，今日已成為俄羅斯國家博物館珍藏。余下的兩套后來保存在景德鎮陶瓷研究所。遺憾的是它們的特殊意義和收藏價值，許多年竟沒有引起世人的注意。

１９８３年仲秋，湖南一位有膽識的實業家，在南昌參觀省里舉辦的陶瓷博覽會邂逅“水滸故事瓷盤”，立即被它們的奇麗和龐大陣容所折服，預感到它們的歷史價值和收藏價值，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花巨款買下一套。另一套則被社會名流這個要走一只，那個索去一雙，如今已無復完璧。當景德鎮人意識到“水滸故事瓷盤”是特殊歷史條件下創造的具有特殊文物價值的藝術精品時，三套中的一套早在異國他鄉享受殊榮多年，一套在三湘大地秘不示人，自家手中一套卻已殘缺不全。即便復制一套或者補足，但時代有別，精英不再，怎么能與俄羅斯和湖南的兩套價值等同呢？

“水滸故事瓷盤”序詩盤的七言律詩為：

時逢世亂豈忘危，振羽搏風任所之，

節俠長伸忠義氣，英雄高樹虎羆旗。

宏圖再造循天運，野史新描入典彝，

礝耀八方昭日月，巍巍華國萬年期。

鈐引首章“大雅”、壓腳章“水滸”，落款“題粉彩水滸故事瓷盤，歲次辛卯（１９５１年）江西省委會撰，墉生書”。跋尾盤書“替天行道”４字楷書，也分別用了引首章和壓腳章，首尾照應，喻指當年的國際形勢，期望蘇聯能同中國一道抗美援朝，“節俠長伸忠義氣，英雄高樹虎羆旗”，不忘西方國家的虎視眈眈。“水滸故事瓷盤”的歷史文化內涵可謂深矣。

除序詩盤和跋尾盤外，１０８只瓷盤分別繪著《水滸》１０８將的典型故事情節。如“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盤”繪的是花和尚魯智深大鬧五臺山以后投身大相國寺任菜園主持，不意附近無賴尋上門來挑釁，魯智深制服了他們繼而乘興倒拔垂楊柳。“楊志賣刀盤”繪的是楊志丟了花石綱之后在東京遭高俅冷落，不得已上街賣寶刀，卻遇潑皮牛二無理糾纏，一怒之下殺了此人。“智取生辰綱盤”繪的是托塔天王晁蓋從插翅虎雷橫手中救下前來通報生辰綱消息的赤發鬼劉唐，劉唐不服，追上收受晁蓋謝銀的雷橫，正打斗時被智多星吳用勸開。“朱仝義放晁蓋盤”繪的是朱仝在莊外偷偷放走了晁蓋并勸他投奔梁山。“武松打虎盤”繪的是武松離開小旋風柴進莊返回清河縣，在景陽岡醉打白額大蟲。“孔家莊武松遇宋江盤”繪的是武松與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分別之后竟被毛頭星孔明、燭火星孔亮兄弟二人誤捉，幸遇在莊上客居的宋江而得救。“扈三娘生擒矮腳虎盤”繪的是宋江三打祝家莊時，一丈青扈三娘生擒矮腳虎王英。“顧大嫂激反孫提轄盤”繪的是母大蟲顧大嫂和小尉遲孫新為救被陷害入獄的兩頭蛇解珍、雙尾蝎解寶，智激病尉遲孫立反上梁山。“二解力敵呼延灼盤”繪的是金槍手徐寧大破連環馬之后，雙鞭呼延灼落荒而逃，半路上被解珍，解寶攔住大戰一場。“關勝勸降單廷圭盤”繪的是大刀關勝引誘圣水將軍單廷圭到無人之處將其打下戰馬，勸其同聚大義。瓷盤全是粉彩精繪，盤面題款“中共江西省委會贈，１９５１年”，工筆細膩，情節典型，人物傳神，畫面生動。“水滸故事瓷盤”每個直徑２３厘米，順序排列起來，１０８只共２５米長，宛若一幅大氣磅礴的瓷畫長卷。百廢待興的１９５１年，集國內瓷業精英于景市，繪水滸英雄故事成瓷“卷”，實堪稱空前絕后。

流年似水，４８個寒暑轉瞬已逝。當年毛澤東緣何突發奇想，不送“三國”和“紅樓夢”，偏偏要送個“水滸”給斯大林，想必健在的當事人也不一定說得明白。筆者冒昧揣測，毛澤東對中國古典名著有一種偏愛，每個人物他都熟諳在胸，燒制“水滸故事瓷盤”而又以“中共江西省委會”的名義贈送給當年社會主義陣營老大哥、蘇聯強人斯大林，是毛澤東“古為今用”的一個外交手段，是他難忘斯大林的輕慢而慮疑斯大林領導的蘇聯能否始終如一和中國人民站在一起的反映，暗示他希望斯大林能同他一起“替天行道”，能“長伸忠義氣”。如今兩位巨人已成歷史，“水滸故事瓷盤”也只在兩位巨人的祖國各完整保存一套，撫之令人不勝感嘆。

責編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