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趙發元 賀 苓

謝興民是有魅力的,不在于他的外表,而在于他豐盈充實的內心,周遭有著散發不盡的傳統文化情韻。這一切都源于硯——文房四寶中最古拙而有靈性的東西。見到五十來歲的他,不出三句話,就一頭扎進藏硯的話題里去,有種心隨硯去,不知歸途的感覺。
乘風破浪會有時

深受傳統文化熏陶的謝興民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硯。硯,這古老東方的靈物,它記載著文化的歷史、藝術的流變。謝興民沒想到自己在古硯的世界里找回了青年時期,對藝術的追求而后不得不分道揚鑣的那份情緣。
謝興民有商人的腦筋。80年代初,中國出現了第一批下海者,他是其中的一位。后來西安古文化街初建立時,他明智地在此買了房產,正式建起“壽石齋”。
謝興民更有文化人的精神世界。一次,他在文藝路舊貨市場,看到一個小青年面前擺了一堆連土帶泥的東西,慧眼瞅準一件 :石質、巴掌大、瓦形,精巧可愛,是一方明代端硯!端硯乃端石刻制。上天讓中國人使用硯臺,便同時賜給中國人制硯的端石。端石采于端州。這造化的寶物溫、潤、細、嫩、冬天不凍,夏天不干,呵口氣即能研出磨。端石于唐代開采出來時,上下震動,硯匠墨客莫不喜形于色,題詠之詞不絕于耳。而今從這一方小小的端硯里面,能聽到多少歷史的余音啊!青年人并不懂行,謝興民當即買下這方硯。這成為他的第一件收藏品。
情悠悠,意切切,他踏上集硯的征途。硯雖為石,石亦有心,需用誠心來感動,謝興民做到了。硯文化源遠流長,古硯大量散布于民間各地。為得佳品,他跑了大半個中國,山西、陜西是中心,遠至甘肅、青海、新疆。只要有古硯信息,他馬上背起行囊。
歙(shè)石是與端石同代出現的又一著名硯材。蘇軾曾評價歙硯“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爪膚而暄理,金聲而玉德。”謝興民有一方明代魚龍歙硯。硯色青灰,硯首刻浮雕龍頭,墨堂為魚龍腹,魚尾上翹,姿態可人,是歙硯中的上品。這是他四走山西、兩進北京,才訪得的。風塵仆仆的心在佳硯面前得到安適,撫硯品玩,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物有所聚,心硯有靈,好硯也尋著他的蹤跡。于是謝興民便有意外的收獲。就在那次去山西,未見主人,站在十字街口茫然時,竟巧遇另一位朋友。“有硯嗎?”謝興民急切地問。“有的。”拿出來,果然是好硯。他一路歡喜地把硯抱回來,只差相擁而眠了。
高山流水尋知音。一個早期研磨器在市場上擺了兩天,無人問津,終于被謝興民買下,一方端硯正面模糊,毫無美感,然而翻看背面,刻有一段隸書文字,署名為清代書法家王澍。謝興民這一翻便看出了價值,也顯示了他與硯的緣分。
謝興民感慨地說,我收集的每一方硯不僅有屬于它自己的歷史故事,還有屬于我的收藏故事。當他洗去硯身的泥土陳垢,置之于他的壽石齋中時,心中充滿多少苦辛與樂趣!
存在就是價值

對于藏硯,由初出茅廬到漸入佳境,由感性喜好到理性認識,謝興民一直在執著地向前走。如今他的壽石齋藏硯200余方,包含從漢代至民國的多種制式,品種和數量在陜西藏硯界都名列前茅。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史樹青先生不僅欣然為他題寫齋名,而且還寫了感懷詩一首 :“座右朝朝對硯林,凹池墨銹尚留痕。羚羊峽畔端溪水,悔我臨流選石心。”詩后小記 :“余性愛研,曾藏古研甚夥……十年浩劫,損失過半,今見興民先生藏硯,動我遐思矣。”
謝興民說,他不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商人投資收藏業是為謀利,他藏硯是為了一種文化追求。生意的秘訣在資金周轉,而他只收不賣,越收越多,越看越愛。他無怨無悔地融身心于其中,是因為他深刻地認識硯,從而更加珍視它。硯與文化同生,與歷史相伴。硯有它的實用價值,更有它的歷史認識價值和文化美學價值。
一部連綿不絕、紛繁燦爛的硯發展長卷就是中國古代生產發展、文化演進的實證。從新石器時代的石研到秦磚漢瓦、土陶粗瓷,再到唐宋以來的四大名硯澄泥硯、端硯、歙硯、臨洮硯,硯材不斷改進,工藝日漸精細,古拙、富麗、清雅、纖巧的風格各顯姿采,流連于其間,品味到的不正是各個時代的經濟技術力量與美學風范嗎?
閑談間,謝興民拿出一方他心愛的歙硯,刀法嚴謹大氣,曲線清晰流暢。硯整體為長方形,但細部處處見曲,無棱無角。他解釋著 :“這就體現了方圓組合、剛柔相濟、寓巧于拙的文化傳統和風格追求。”一時間,主客都神游其中,思接千年。
古硯不可再生,它是文物,它凝結了中國古代人民的智慧,是歷史的實物見證。它的價值決不低于青銅器、唐三彩和陶瓷,也許它很殘破,但存在就是價值!言及興奮處,謝興民這樣慷慨一番,其辭情之深切感染著在坐每個人的心。
“石不能言最可人”。歷代文人騷客都愿于石中寄托自己的人格追求,宋代大書法家米芾就曾虔誠地面石而拜。石中的真意是什么呢?也許“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但天地的雨露光澤和人世的滄海桑田把它造就得沉靜、執著、精神不倒,這種境界不正是千載而來不變的人生大境界嗎?
硯中大部分為石質,寶石即為寶硯。“藏硯人也應向石頭學習”,謝興民這樣說,也這樣做著。若沒有沉靜的心緒和執著的追求精神,他是不可能成為一個知名的收藏家,并有精力和能力出一本《壽石齋藏硯集》的。
硯為心友。望著那硯盤上磨出的凹陷,撫著那斑斑的黑銹,你會穿越時空,走近一個古人,他們研磨出墨汁,也研磨出毅力、智慧和詩情。你聞到墨香和書香了嗎?也許就在 硯旁,一位文化巨子誕生了……作為藏硯人,謝興民總能浮想聯翩,與古人對話。壽石齋醒目的位置上,懸掛著書法大師于右任手書對聯“考古書千卷,卷簾花萬重。”也許這正道出藏硯的妙不可言之處,要讀懂百余方古硯,該會有多少柳暗花明之感啊!
謝興民在自己的文章中說:“硯雖無言,可以千年不變 ;人生苦短,得之也算有緣。”今生能與長壽的硯臺共走一段旅程,是一件愜意的事,這便是“壽石齋”之名的由來。
硯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壽石齋的主人還要抒寫更執著而美妙的故事。
責編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