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與篆刻

太原／許若石

篆刻文化是書法和雕刻相結合的藝術。在我國古代印章既是一種持信之物，又可作為行政權力的憑證。元明清時期，篆刻家繼承和發展了秦漢璽印的傳統，終于使篆刻逐漸成為一種可以與書畫并美的藝術門類。

現代著名文學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郭沫若，對古文字有透徹精深的研究，著述宏富，主要有《甲骨文字研究》、《卜辭通纂》、《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石鼓文研究》、《詛楚文考釋》等等。正因為如此，他對篆刻的印文十分考究。早在1938年底，他與林半覺等人談論篆刻藝術時，就曾指出：“任何文字都可以入印，但風格要統一。這個問題是十分嚴肅的，正如古人所講：印以字為文，文須考訂，一體不可秦篆雜漢、雜唐，如各朝之印，當宗各朝之體，不可溷(ｈùｎ音混)雜其文，更改其篆，若他文雜廁，則不成文，異筆雜廁，即不成字。”他再三強調：“做學問最需要老實態度，切不可用偏旁湊合篆字，要反對冒充甲骨、鐘鼎文欺騙老百姓，還自以為淵博的現象。”

郭沫若對古代印章也頗有研究。1957年6月21日，郭沫若出席世界和平理事會科倫坡會議后回國，在途經昆明時，參觀了云南省博物館，觀摩云南晉寧縣石寨山六號墓出土的金印。“滇王之印”，他明確指出此印和“勝西印”均系“漢朝時代的遺物”。

郭沫若與許多著名篆刻家有著深厚的友誼。他有位摯友叫錢瘦鐵(1877～1967年)，無錫人，名，字叔，號瘦鐵，以號行世。他的書法四體皆工，又擅山水花鳥，篆刻從漢印入手，早年似吳昌碩，后取周秦金石文字之神韻，熔鑄入印，別具一格。錢瘦鐵1922年赴日本，在京都舉辦了個人書畫篆刻展覽，1924年應聘任上海美術專門學校國畫系主任，1935年攜家眷僑居日本。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郭沫若決定從日本秘密回國，他回憶：“直接幫助了我行動的是錢瘦鐵和金祖同(注：金祖同當時在日本跟郭沫若學習甲骨文和金文)。瘦鐵在王生的系統下做情報工作，他曾經把我的意見通知當時在國內的王生，得到了政府的同意，他便為我負責進行購買船票等事項。”1937年7月25日晨，郭沫若毅然離開妻子安娜和兒女，喬裝打扮，化名“楊伯勉”與金祖同一起由錢瘦鐵陪送，乘車經橫濱、神戶，再登上加拿達公司的皇后號輪船回國。郭沫若逃離日本后，日警懷疑錢瘦鐵參與此事，拘禁了他。他在法庭上拒不下跪，并抓起銅墨盒向法警擲去，為此被判刑5年。后經日本友人相助，三年半后提前釋放回國。

1947年2月初，郭沫若去拜訪錢瘦鐵時，看到錢氏新作的《觀瀑圖》，當即在上面題了一首七絕，可惜當時沒有帶印章。錢瘦鐵忙找來石料，當場寫篆，讓其侄錢大禮鐫刻成章，鈐用后即贈給郭沫若。

解放后，錢瘦鐵任上海畫院畫師。1963年9月底，郭沫若邀請他到北京作客。此期間，郭沫若為錢瘦鐵的《魯迅故鄉覽勝圖》題：“山水清幽，文章峻峭。人杰地靈，各極其妙。一代宗師，千秋景鑠。美不勝收，入山陰道。”同時，錢瘦鐵也欣然為他刻治了“郭沫若”(白文)和“鼎堂”(朱文)兩枚印章(圖1)。“鼎堂”系郭沫若的一別號，該印是由郭沫若寫篆，錢瘦鐵刻石，可謂珠聯璧合，是郭錢倆人數十年友誼的結晶。

“殷契(這里指甲骨文)周金(指青銅器)，秦權漢甓(ｐì，指磚)。懷古幽情，凝于一石。碧化萇弘，赫其有赤(見后注)。聽之無聲，中有霹靂。”這是郭沫若1940年春給楊仲子篆刻的題詞(圖2)。楊仲子(1885～1962年)，不僅是音樂家，而且還是著名的書法篆刻家，早年在法國和瑞士留學。他的篆刻能熔眾藝于一爐，風格獨樹一幟，時人曾有“南楊(仲子)北齊(白石)”之譽。楊仲子擅長甲骨文入印，簡約險奇，徐悲鴻稱他是“以貞卜文字入印之第一人”。他曾為郭沫若刻過印，郭沫若稱贊他“治印古勃”。

1947年，范若愚為郭沫若刻了一枚名章。時隔不久，郭沫若又擬請范再刻一對印章，并親筆寫了印文圖樣，一為“郭沫若”，一為“樂山”(樂山是郭的故鄉)。后因未尋找到可心的印石而沒有刻成。

1948年12月，郭沫若抵達沈陽。一日，史學家侯外廬拿來一枚從古玩店購得的印章讓郭沫若觀賞。印章刻“公生明偏生暗”6字，語出《荀子·不茍》。郭沫若愛不釋手，連聲稱贊，侯外廬當即將印章送給了他。隨之，郭沫若乘興揮筆書寫了一副對聯作為答謝，上聯為那枚印章印文“公生明，偏生暗”，下聯為“智樂水，仁樂山”。下聯出自《論語·雍也》。侯外廬看著此聯，稱贊聯句是為人處世的格言。此手跡后來收入《郭沫若遺墨》一書。

藝術巨匠齊白石為郭沫若和于立群刻過名章(圖3)，深得郭沫若夫婦的珍愛。齊白石(1863～1957年)，名璜，字瀕生，號白石。其篆刻多取法漢代鑿印，布局奇肆樸茂，單刀沖之，生辣縱橫。郭沫若對齊白石很是尊敬，評價極高。1956年9月1日，郭沫若主持了授予齊白石世界和平理事會國際和平獎儀式，并在大會講話中說：“齊白石先生富于正義感，熱愛祖國，熱愛和平。他的作品樸素而精練地表達了善良人們對和平生活的衷心愛好。”9月3日晚，郭沫若又宴請齊白石，再次向他表示祝賀。1957年1月，郭沫若在齊白石畫的白菜蘿卜上題道：“大白菜，半頭紅，老農本質是英雄。堆肥選種，櫛雨沐風。肥根厚葉皆辛苦，藝術三昧在其中。愿在戰斗里成長，多種精神糧食，永遠不倦如老農。”1957年9月16日，齊白石病逝，郭沫若任治喪委員會主任，并撰寫挽聯：“百歲老人，永使百花齊放；萬年不朽，贏得萬口同聲。”

畫家傅抱石是郭沫若的好友，他們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交往甚密，結下誠篤深厚的友誼。幾十年間，郭沫若為傅抱石的畫作題寫了很多首詩詞，成為藝壇佳話。傅抱石(1904～1965年)，號印癡，江西新余人，解放后曾任中國美協副主席和江蘇畫院院長。他曾給郭沫若刻過2印(圖4)。

1964年5月，郭沫若前往浙江各地游覽。17日，他將書寫的《游江心嶼》一詩墨跡贈給溫州文管會，該會副主任方介堪即回贈印章兩枚。方介堪(1901～1987年)，名巖，溫州人，曾與張大千共同舉辦過金石書畫聯展。他的篆刻雄渾挺拔，氣息淳厚。郭沫若對方介堪刻治的印章十分欣賞，于1964年5月28日致信方介堪說“在溫一晤，獲得不少知識”，并感謝贈印。同年8月18日，郭沫若又給方介堪寫信：“自來刻印多用篆書，介堪于此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唯追求革命化和現代化，刻印如改用現行行草書，不知如何？”在此前后一段時間內，郭沫若曾幾次提倡印章革命化和行草書入印的問題。隨后，方介堪便按照郭沫若的意見探索刻治了一些現行行草書字體的篆刻作品。

郭沫若的印章有不少是周鐵衡刻治的(圖5)。周鐵衡(1903～1968年)，原名德興，字鐵衡，號半聾，以字行世，河北冀縣人，后定居沈陽。他16歲入京為齊白石入室弟子，齊白石為其《半聾樓印草》作序云：“其粗拙蒼勁不獨有過于予，已能超出無悶(趙之謙)矣！”周鐵衡曾任沈陽故宮和遼寧省博物館顧問、遼寧美協副主席等。1949年1月25日，郭沫若應邀到周家作客時，為他題寫了“后來居印草”并五律一首，彼此引為同調：“嗜古有奇癡，無乃太相同。”

明清兩代文人雅士盛用閑章，閑章是將詩詞、成語、格言、吉語等詞句入印。書畫家們常備有若干，作為引首、壓角之用。郭沫若的閑章也有數枚，常用的有“惜寸陰”、“江山如此多嬌”、“絕塵想堂”、“丁丑”、“乾坤赤”等等。

另外，郭沫若還為不少人的印作題簽、作序。例如1960年10月8日，應魏紹昌之邀，為其所編《養豬印譜》題簽并作序，次年冬，再次應魏紹昌的要求，為其編的《古巴諺語印譜》題寫了書名。

1961年秋，郭沫若為《人民日報》的星期畫刊第40期題寫了“書法篆刻藝術”，見1961年10月29日《人民日報》(圖6)。

1962年夏，郭沫若為浙江湖州王一品齋莊拓就的專題印集《湖穎集》題簽，還題寫四言詩一首，贊揚其中作品“銀鉤鐵畫，剛出于柔”，“陰陽辟闔，岳峙風流”。

1977年5月，郭沫若為胡鐵生刻治的《學大慶印集》題“鐵畫銀鉤，古為今用”。

篆刻的材料較多，古時多使用銅、金、銀、玉等印材。明清以來，文人盛行使用石印，印石(壽山石、青田石、昌化石)為篆刻藝術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物質基礎。1962年11月，郭沫若在福州特意參觀了壽山石佳品，對珍貴的田黃凍石更是贊嘆不已。他在參觀中詳細詢問了壽山石的品種和鑒別方法，并作了記錄。1963年春節前夕，他參觀福州市工藝美術展覽會時，對夫人于立群說：“壽山石中最名貴的要數田黃石，有枇杷黃、橘皮黃、熟栗黃多種色相，以橘皮黃凍一種最難得。”接著，他又用放大鏡仔細端詳著展品中的田黃石介紹說：“田黃石外裹石皮，肌含蘿卜紋，乃印石之上品。”隨后題詩：“八閩是我故鄉，去歲我曾去來，工藝允稱精絕，一年一度花開。”

1964年5月間，郭沫若前往浙江游覽，17日在青田縣石雕工廠參觀。他興致勃勃地觀看了各種品類的青田石，對其中珍品蘭花青田、冰紋青田、醬油青田、燈光凍、魚腦凍、松花凍、白青田、黑青田等一一觀賞，之后題贈五言詩一首。

對于篆刻藝術的發展，郭沫若曾經作過思考。例如，1964年他向篆刻家方介堪提議，刻印改用現行行草書，以達到“追求革命化和現代化”的目的。1966年2月，他又給人寫了一封關于篆刻藝術的信，這封信內容至今尚未公開。此信中寫道：“篆刻要為工農兵服務，恐怕有困難，恐怕只能作為一種消遣。對于一部分干部可以有用。刻主席詩詞和語錄是好辦法，擬可以試刻主席的墨跡。”由此可見郭沫若當時的心態和時代的烙印。

注：萇弘，人名，亦作萇宏，字叔，又稱萇叔。周景王的大臣劉文公所屬大夫。劉氏與晉范氏世為婚姻，在晉卿內訌中，由于幫助了范氏，晉卿趙鞅為此聲討，萇弘被周人殺死。傳說死后三年，其血化為碧玉。事見《左傳·哀公三年》。(引自《漢語大詞典》) 責編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