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風范永存

重慶：胡昌健

“文化大革命”前，國內有不少著名收藏家，如申硯澄、張伯駒、尹潤生、朱家、張子高等向國家捐獻了畢生收藏的珍貴文物。改革開放后，又有一些大收藏家如李一氓、李初梨等向國家捐獻大量珍貴文物。這里要說的是李初梨先生。

李初梨先生是一位什么樣的人呢？

他是一位老革命家，重慶江津人，生于１９００年。１５歲時與哥哥李亞農（著名歷史學家）一起赴日本留學，先在日本東京高等工業學校攻讀電氣專業，１９１９年，受國內“五四運動”影響，棄工從文，考取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攻讀哲學。此期間，開始文學創作，并與田漢、成仿吾等來往，接觸了馬列主義，從事革命工作。１９２７年１０月回國后，加入左翼文學組織“創造社”，成為該社后期的重要成員。１９２８年５月在上海加入中國共產黨，曾擔任江蘇省委宣傳部秘書長。１９３１年初，在上海滬東區巡視工作時被捕，度過了６年鐵窗生涯，１９３６年獲釋。１９３７年到延安后，曾任新華社社長、《新中華報》主編等，主要從事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宣傳工作。１９４０年起，擔任中共中央南方工作委員會秘書、軍委總政治部敵工部長等職。抗戰勝利后，任東北局民族部部長、遼寧省政府外事廳廳長等。１９４６年起，先后任軍事調停處執行部雙城小組和沈陽小組組長，長春執行分部中共首席代表，吉林省委宣傳部長。１９４８年任東北局宣傳部副部長。新中國成立后任華僑事務委員會辦公廳主任。１９５１年起任中聯部副部長、黨委書記。他是中共第七、八次代表大會代表，第一、二屆全國人大代表，第四、五屆全國政協常委。

李初梨同志對中國古代文物充滿著摯愛并有深刻的研究。日本投降后，“偽皇宮”的不少珍貴文物流散民間，甚至流往國外，他十分痛惜。要想保護這些文物，又沒有錢，于是用皮大衣或香煙等日用品去換（當時是供給制）。到北京后，工作之余，也常到琉璃廠或文物商店去轉轉，欣賞、購買文物。月薪制后，為搜集文物，他節衣縮食。十多年來，他和夫人劉鈞同志工資的大部分都用在了這上面，而個人的物質生活則相當簡樸。不少珍貴古代書畫，在市場上是破破爛爛的，無人識寶，如明代大書畫家沈周的《吳城懷古圖》，“揚州八怪”之一金農的《枇杷圖》等，李初梨同志購回后，再自費裝裱，古書畫輒煥然一新，得到了有效的保護。他收藏的文物中，書畫如明夏昶的《清風高節圖》、張瑞圖的《行書五言詩軸》、清陳洪綬的《停舟對話圖》、戴進的《米氏云山圖》、八大山人的《蕉石圖》、龔賢的《翠嶂飛泉圖》、高翔的《山水圖冊》、羅聘的《午橋莊圖》、禹之鼎的《文潞公園圖》；紫砂中的供春“樹癭壺”、時大彬的“直汲壺”、徐友泉的“鬲形壺”；瓷器中的“元釉里紅玉壺春瓶”、“乾隆琺瑯彩貝葉紋觚”；硯臺中的“清岫君云紋紫端硯”“清呂留良詩刻紫端硯”；青銅器中的“周饕餮紋爵”；拓本中的《乾隆拓鄭文公碑》；等等，都是難得的珍品。從這些文物上，我們可以看到李初梨先生深厚的文化修養和對中國古代文物的鑒賞能力。

“文化大革命”中，李初梨同志和他收藏的大量文物，幾遭險遇，連康生也在覬覦，欲據為己有。紅衛兵抄家后，把大量書畫堆放在一間屋子的地上，暖氣管的漏水浸濕了書畫，劉鈞同志氣憤已極，向有關領導反映后，這些文物中的大部分才最終回到了他們的身邊。

令人欽佩的是，他從未將收藏的文物視為私人財產，他一向認為這些文物的真正主人是國家，他十分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祖國的文化遺產，而由自己保管則無法做到。這些文物的最終歸宿應該在哪里呢？他想到了家鄉重慶。１９８３年４月，他慨然決定，將收藏的書法、繪畫、青銅器、陶瓷器、紫砂器、碑帖、硯臺等５３４件珍貴文物捐獻國家，交給家鄉的重慶市博物館收藏、展出。最可貴的是，他在做出捐獻的決定時，有一個要求，即不索取任何報酬。他說，如果給他哪怕是一個銅板，他將收回全部捐獻的文物。美術大師劉海粟先生在談到李初梨捐獻文物時，動情地說：“只有幾十年中兢兢守護過千萬個白天和黑夜的人，才知道將收藏貢獻給國家需要多大的勇氣，要克服多少難以割舍的人的正常的眷念之情！”劉海粟先生撰寫的長篇文章《寶獻邦鄉壯國魂》對李初梨收藏的文物作了詳細評述，文章發表在《四川文物》１９８５年第３期上，后收入劉先生的文集中。

１９８３年１０月，《李初梨同志捐獻文物展覽》在重慶市博物館開幕，李初梨和夫人劉鈞同志出席了開幕式，當他們看到自己一生的心血被博物館保護、展出并有大量群眾參觀時，心情極為舒暢。李初梨同志對重慶市有關領導說，這下我放心了，文物回到自己的家了。

１９８４年，李初梨同志又向重慶市博物館捐獻部分書畫。１９９０年，李初梨同志再次向重慶市博物館捐獻紫砂器、青銅器、瓷器、石刻造像數十件。１９９９年，李初梨夫人劉鈞又向重慶市博物館捐獻了珍貴圖書數十冊。前后四次，他們向重慶市博物館捐獻了６００余件文物。經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專家鑒定，僅在李初梨同志捐獻的２３８件書畫中，就有２０件定為國家一級文物，７２件定為二級文物。

李初梨同志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最早向國家捐獻大量珍貴文物的高級干部，他的高尚無私之舉，在黨內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此后，國內一批老干部、著名收藏家陸續向各個博物館捐獻了珍貴文物。

１９９４年５月１５日，革命老人李初梨同志與世長辭，享年９５歲。６月２１日，《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播發了訃告。１９９６年４月，李初梨同志骨灰撒入長江儀式在他的家鄉江津舉行。

重慶市博物館編印了《李初梨同志捐獻文物圖冊》、《李初梨珍藏書畫選》、《初梨藏砂》三種畫冊。今年是李初梨同志百年誕辰，為紀念和弘揚他的精神，重慶市博物館、北京故宮博物院聯合舉辦了《李初梨捐獻書畫展》，展品１００件，于２０００年５月１９日至８月３日在故宮博物院繪畫館展出，中央電視臺二套節目及首都十幾家新聞單位對此作了充分報道。８２歲的劉鈞同志深情地說，如果李初梨同志能看到這個展覽的話，他將會多么高興！

千百年來，我國的文物收藏家不計其數，蘇易簡、祥哥剌吉、項元汴、張丑、玄燁、吳榮光、端方……這些人的名字早已成為歷史，他們曾經收藏的文物，在他們身后流散民間，或毀損，或流離失所，祖國的歷史文化遺產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某一個人身邊。經過精心收藏、保護后又無償捐獻給國家的高尚之舉，只有像李初梨先生這樣寧靜淡泊、心地無私的人才能做到。斯人已逝，風范永存，道德文章，后世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