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錢舞弊：CNNIC品牌褪色

記者／文白

批量造假

誰是中國最好的網站，誰也說不清楚。公眾上網的直接感受與各種機構的排名評比，大相徑庭。原本，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關于“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相對具有權威性，贏得公眾一定信賴，但CNNIC在6月的新一輪調查與評選中，發生了一連串觸目驚心的舞弊事件，既敗壞CNNIC的名聲，也喪失公眾信任。

自1997年起，CNNIC每年兩度公布“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同時公布由網友投票產生的中國網站排名。今年CNNIC將調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由網民如實填寫關于互聯網應用情況的調查問卷，以獲得參加活動的用戶名和口令，已于6月5日結束。第二階段是正式評選，于6月12日開始，只有獲得用戶名和口令的用戶才有資格參評。

此次中國互聯網用戶調查問卷于5月22日至6月5日放置在CNNIC網頁上，幾乎所有網站均對此進行了鏈接。北京、上海、廣州三地的戶外廣告早在兩個月前就被訂購一空，7月份又大半撤出，直接目的就是取得一個好名次，即使是暫時的。

舞弊從“問卷”開始，在一些公司由一個“獨立小組”完成。發動員工統一填寫調查問卷是最直接的手段，然后把每一個員工變成一個“雪球”，利用各種社會資源把“雪球”不斷滾大。有的網站層層下達指標，發動各地辦事處拉選票，并為此特撥預算幾百萬。還有網戰的CEO像“美國總統競選”一樣，坐著飛機到處轉，演講發禮物，“請投我一票”。

對于一個編程員來說，對CNNIC的調查問卷進行技術上舞弊并非難事，幾天就可以編出一套“舞弊程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編程員稱：在1999年7月，他所在的公司就已編好“投票程序”。兩個人花了三天寫完。公司還明確指示，密切關注并分析CNNIC可能采取的加密方式，快速解密。

一些大學生成為舞弊的幫兇，填一份問卷可獲2元報酬。據上海記者調查，復旦大學內公開貼有此類“招聘啟示”，有一種說法，發到復旦的問卷有2萬張。

利用學校社團的力量更為有效，可以“批量造假”，因為是規模化生產，造假成本也大大降低，一份問卷1元錢。一家網站的上海分公司曾以5000元贊助費的價碼，要求一所高校學生會造假5000封問卷。

學生們只要把自己的身份證號貢獻出來，其他的事情都由網站來操辦，這是CNNIC評選中最常規的舞弊方式。一家中等規模的專業網站市場部人士說，他們這些普通職員的任務是每個人完成50張選票，“頭兒可慘了，要完成1萬張”。

鑒于上海是“重災區”，CNNIC信息部主任楊風雷公開表態：“我們會密切留意來自上海的選票”。

集體舞弊

新浪網連續兩次在CNNIC評選中“排名第一”，其中國區總裁汪延在獲悉舞弊事件后深感悲哀：“這種事情的曝光，就好像網站脫了褲子示眾：看看我有多丑陋！”作為業內人士的汪延早已嗅到舞弊之氣。他透露，不少同行對作弊已心照不宣，到校園拉選票已經赤裸裸，一些網站并不諱言讓員工搜羅身份證。

在網絡業幾乎無人不曉舞弊事實，可怕的是大家習以為常，在業內將舞弊程度分為三類：靠一些不正當手段籠絡不明真相者投票，只算是“小蒙”；網站的首腦們親自拉選票，并承諾一些“優惠服務”只是“中騙”；真正的“大盜”是明目張膽地花錢買選票，甚至從保險公司弄來身份證號碼。

“大家都這樣做”，成為人人都舞弊的最恰當理由。CNNIC評選最終導致公開的集體舞弊，而且這種作弊已經進入一種職業化階段。

汪延認為：CNNIC的評選“變味了”。他說：“雖然主要責任不在CNNIC，但期望盡快有一個明確答復，游戲規則究竟是什么？”

無人監督

目前尚無明顯證據說明CNNIC也卷入舞弊行為。CNNIC有關人士稱，這是一個非贏利的管理與服務機構。CNNIC由信息產業部和中國科學院共同組建，其最大收入來源于“域名注冊”，這是有關部門賦予它的管理權限，按理說機構運作不成問題。但值得一提的是，CNNIC的調查設計有沒有嚴重缺陷，為什么“十佳網站評選”舞弊之風如此浩蕩?

對于“十佳網站評選”驚爆舞弊內幕，CNNIC信息部主任楊風雷信誓旦旦：“一定予以制止”。但其自信的基礎卻顯脆弱：1.即時跟蹤等先進的技術；2.科學的統計學依據；3.處理方法。但楊風雷并未公開“先進的技術手段”與“科學的統計依據”是什么。至于“有辦法排除絕大部分的舞弊投票”，人們已有領教，在去年的評選中，CNNIC共收到36萬張選票，宣布作廢16萬張選票。

問卷返還率低與虛假填寫，是傳統問卷式調查的弊端。CNNIC的調查方式和手段不僅無法回避傳統弊端，而且出現填寫人身份是否真實的弊端，這是一種根子上的舞弊。

在傳統問卷式調查中，為了保證調查的真實可靠，一般采取回訪手段，如果發現回訪問卷中出現20%以上的虛假問卷，將視為此次調查不成立。在1999年底，CNNIC的“十佳評選”中，共收回36萬份調查問卷，當發現一些網站的舞弊行為后，CNNIC廢掉其中16萬份調查問卷。回收的調查問卷中，假票和廢票高達44%，一方面可見網站舞弊之風太甚，一方面可見調查結果的不可靠。

廢掉44%的選票，姑且算是CNNIC的認真，但好事者不依不饒，窮追細節。試問：1.CNNIC并未公布真假選票的標準，那么主辦者完全可以自主選擇而具傾向性；2.44%的選票被廢掉說明在調查方案設計上的弊病，不科學的設計無法保證科學的結果；3.16萬份假票和廢票出現，證明CNNIC根本沒有能力遏制造假，無以打假何以為真。

既然回訪是保證調查問卷可靠性的保障，但CNNIC調查給自己留下的回訪時間太短，評選的第一階段為6月5日，第二階段從6月12日開始，中間回訪時間正好相隔一周。我們以絕對假設方式計算：一個回訪員每天工作10小時，每個回訪電話需要3分鐘計算，7天只能回訪1400份問卷；如果將36萬份問卷回訪1%，需要2.5個回訪員，回訪10%就需要25人，顯而易見，CNNIC的回訪率極低。

人們還注意到，CNNIC從未公布過“評選方案的標準”，也未公布“監督的第三方”，排名依據顯得諱莫如深，無人監督調查結果顯得缺乏透明。在方案設計上，忽略標準的科學性和監督的公開性，使調查的權威性大為受損，難逃“暗箱操作”之嫌。

CNNIC的毛偉說：針對現在一些網站拉選票的做法，諸如借身份證號等，CNNIC在技術上都可以“防范掉”。為了確保評比的公正性，他們將在最近公開這些技術，以讓大家放心。同時，CNNIC公布對國內主要網站瀏覽量的排名，“兩個排名綜合起來會更全面一些”。

CIG總裁吳敏春認為，讓網民投票評選最佳網站本身就因為缺乏科學性而造成“先天不足”，國際上目前通行的方法是聘請專業調查公司，借助專業軟件，對某網站的在線信息進行監控與分析。

浮躁之風

CNNIC每6個月對網絡狀況的調查，曾被業界譽為“相對而言的最權威調查”。在基礎數據（比如中國上網人數的統計）的調查同時，CNNIC還公布網站排名。CNNIC的數據被諸多網站頻繁引用，比如，1999年獲得第一的新浪，就在其宣傳冊上重重描繪了一筆；1999年獲第二名的網易，在公司介紹上不忘提到“前兩次調查第一名”的昔日輝煌；1999年排名第三的搜狐對CNNIC的調查結果頗為不滿，不惜專門請全球著名的蓋洛普調查公司重做調查，以此“第一”駁彼“第三”，說明張朝陽是在意CNNIC的。更值得一提的是，CNNIC的數據被中國政府部門廣泛使用，甚至朱杌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引用的也是CNNIC的數據。

這個排名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被許多網站視為向風險投資或者股票市場“交差”的重要指標。去年曾跌出30名的中華網，首席執行官葉克勇在京接受有關媒體采訪時甚至聲稱，不做到前三名，無法向股民交待。更多的網站則希望得到一個靠前的名次，從而獲得風險投資者的青睞。據說，因為風險投資是根據網站排名掏錢的，在看風險投資臉色過活的網站眼里，這無疑是致命的。

“單純的排名沒有用處”，目前國內最大風險投資商之一、日本軟銀中華基金首席代表石明春說：風險投資要看網站的實力、內容、團隊等眾多指標進行綜合考慮，一次評比不能說明什么。

著名風險投資商、“水晶互聯網風險基金”的執行董事曾煥哲指出，僅靠十佳排名根本“騙”不到風險投資，客戶(注冊網民數)、產品、收益才是他們考察網站、電子商務的三大標準。

“現在網站的心態太浮躁，找不到真正的商業指標對自己進行判斷，只好依靠排名說事兒”，CNNIC主任毛偉說，對網站排名的過分看重，反映出中國網站缺乏底氣。

新浪中國區總經理汪延說：“如此下去，CNNIC的評選對整個業界將失去意義。”他還指出，“舞弊事件說明中國網絡經濟還很幼稚。”

中國互聯網業如火箭般竄起之后，燒錢之名聲震其他行業，浮躁彌漫于大大小小網站。在納斯達克發生雪崩后，年輕的CEO們浮躁心態又添一縷焦慮。用什么方式能夠最大最快地吸引資本市場的注意力，成為CEO的頭號問題。據業內人士說，此次舞弊行為最為露骨的網站基本是在資本市場門口排隊的守望者。

排名：錢出數字，數字出錢。這不是中國互聯網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