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西
我表哥阿義長得很帥,1994年10月底,他自費去加拿大留學。原先他是讀西方哲學的,后來辭學攻讀西方法律。
這天,多倫多的陽光很美。他在一家新開的中餐館里坐下,老板彎腰駝背、步伐艱難地來到阿義旁邊,問他要點什么,那帶有廣東味的國語,令阿義倍感親切,一問才知這位陳姓老板剛移民過來,也是“貧苦人民”。阿義聽說對方是香港人,便與他聊了起來,并關切地問他為什么一副病容。
不問也罷,一問就問到了傷心處。幾天前,陳老板上街買東西,不小心在人家店門口踩到一塊暗冰,“叭”一聲,摔了一跤,尾骨斷了。雖然過一番自我“治療”,仍無見效,為了生計,只好硬撐著身體,繼續營業……
“親不親,故鄉人”,阿義心里想:“我得幫他什么!”剛好手里有一份報紙,正翻著,“靈感”來了:找律師去!根據報紙上有關律師事務所廣告,撥了個電話,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說她叫珍妮。
阿義知道,在國外,誰要是冬天不鏟雪除冰,讓人在他家車道或人行道上跌了個四腳朝天,可不是鬧著玩的,法律將為“受害者”討回公道和賠金。
一碗拉面下去,他便帶著陳老板去見珍妮律師。到了事務所,阿義在握著珍妮的手那一刻,突然發現,她長得“很東方”,皮膚也細嫩,沒有雀斑,口型小巧,令阿義心情開朗起來。
珍妮問,看醫生了沒有?
陳老板遲疑了半天,說沒有。他解釋說,根據他的經驗,西醫是沒什么辦法的,因此他只有去看跌打損傷的中醫,還敷著一帖藥膏。律師伸手要去掀陳老板的褲頭,他躲開了,珍妮說:要人賠償,得有個憑據。
接下來,珍妮就發揮她職業性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本能,開始給陳老板出考題。比如哪里跌的!頭先著地,還是屁股先著地?是自己沒站穩,還是人家冰滑?你當時穿了雪靴嗎?靴子穿幾年了?鞋底沒磨光吧?頭痛嗎?有沒有嘔吐過?
老板在阿義的正確引導下,終于對答如流。但等珍妮埋頭記錄的時候,他不安地問阿義:“要很多錢吧,打官司。”阿義便問珍妮,怎么個收費法?
珍妮勸他放心,承接這種案件,勝了陳老板拿75%的賠償金,事務所拿25%;敗了,一毛律師費也不收。不過,萬一官司打上了法院,就得三七分成。
陳老板一聽,愁眉稍展。但隨之又為那不鏟冰的店家操起心來,他說:“他們也是新移民,剛從匈牙利來,一家八口,謀生不易,即使找上門,也不見得賠得起呀!”
皇帝不急,急煞太監!阿義趕忙安慰他,打起官司,這錢也輪不到店家賠,倒霉的是保險公司,他們最多每年再多付點保險費而已。就這樣,這司很快打贏。在他們坐在一起歡慶勝利的時候,珍妮才知道阿義只是個“佐羅”,即中國的雷鋒,與陳老板非親非故。她很感動,幾口酒喝下去后,她一往情深地說:“我喜歡你這種男人,我想做你的情人,如果你不見外的話!”一步到位,西方女子對待愛情就有這種氣概。阿義只是有點意外,并不見外。在陳老板的鼓動下,阿義這夜和珍妮談了一個通宵,他們開始戀愛了。
不久,他們就決定去澳洲試婚,在一個叫“北雪里”的地方,租了兩間房子,這里是“鄉下”,土著住的地方。第一天晚上,阿義吃了不少奇怪的東西上吐下瀉,在尋找廁所中誤中土著捉野豬的機關,被吊在空中將近半小時……珍妮洗完澡之后,發現阿義還沒回來,一時無法報警,只好滿山遍野地大喊,最后哭了。當她絕望地往回走時,阿義已被土著救出來了。這小小的插曲,讓阿義感到欣慰,雖然自己受了點苦,但“患難”中,他更進一步了解到珍妮的心。
但也有不開心的時候。一天,珍妮帶他去一處海水浴場游玩,當阿義遠遠地看到一個個光著屁股的男男女女時,他退卻了,原來這是一處“裸體海灘”。不管珍妮怎么堅持,勸說,阿義就是不去,爭吵了老半天,珍妮說:“你不去,我去!”這一夜,他們兩個人都生氣了,珍妮覺得阿義不重視自己;阿義則覺得珍妮太開放了……
一個月后,他們從澳洲飛回加拿大。
總的說來,“準蜜月”還是愉快的。他們決定正式結婚,并決定到中國福建仙游縣定居。這兒是阿義的老家,我姑媽雖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但仍覺得這個媳婦,皮膚白白的有“病”,藍眼睛令姑媽“看了怕怕的”。她曾私下問我:“我的前生會不會是貓?”再聯想“聊齋”里的故事,姑媽對珍妮有一種說不出的設防心理,總是無法親近,而珍妮則愛動手動腳擁吻她,令姑媽愛恨交加,無所適從。
不久,他們開了一家叫“天籟村”的卡拉OK廳,生意不錯,不少顧客是沖著珍妮去的,看稀罕,總是有觀眾的。不少人也說珍妮酷似梅艷芳,這令阿義更高興。
珍妮慢慢熟悉這兒的生活后,也會獨自上街采購。但珍妮仍無法與阿義一家人正常溝通,語言真是大障礙!一些老鄉愛與珍妮開玩笑,并常常教她一些錯誤的言語用法,例如他們告訴她“大笨豬”是贊美老公的話,說一句“黃臉婆”可以使婆婆笑逐顏開等。結果“實踐”后,婆婆翻了臉,做了“紅臉婆”,珍妮不解中被打了一悶棍,也生氣了,說“中國的老婦女”壞得很。
諸如此類的小事,漸漸影響到了阿義與珍妮的婚姻生活。于是,兩人開始吵架了。一天阿義看到賴在床上,不去店里,就催她說:“你不去,怎么會有顧客……”珍妮一聽火了,原來她只扮演一個猴子的角色,太傷她的自尊心了,于是堅決不去。
戀愛時,總愛美化一些雞毛蒜皮的浪漫。結婚后,他們開始夸大一些雞毛蒜皮的麻煩。離婚是唯一的選擇,這是珍妮提出的。她并不哭,只是滿臉的困惑,因為她看見阿義在抹眼淚,珍妮蹲了下來,頭趴在阿義的膝蓋上,小聲地說:“明天我要去打胎!”陪我去,好不好?”
阿義本想生個混血兒,將來也當歌星什么的,但這種中西結合的美夢破滅了。珍妮與姑媽一家人一一擁抱,姑媽松了一口氣,只是阿義仍感不舍,畢竟,愛不是說不要就可以馬上從心頭拿掉的。珍妮說,結婚的時候,別忘告訴她;同樣,她再婚的時候,也不會忘記告訴阿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