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婚禮，我的伴娘是男友的初戀情人

○胡 生（口述李可）

我的雙手突然被卷進了齒輪中

我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的。那是1999年11月30日。

腦海中還有那一瞬間的記憶：我在裝配線上工作，背后一陣突然的響動，手下意識地一松，被卷進了轉動軸的齒輪中……

眼前一陣絳紅色的幻像過后，我看見了急切地盯著我的父母。母親的眼紅腫著，父親的眼神同樣傳達著一種如焚憂心。已經兩年了，父母這種關愛的眼神只在悠遠的夢中如影隨形，覺到了心底一陣錐心的痛。

痛楚中，我還看見原來手的部位是兩個碩大的紗布包。意識中，我仿佛看到一只美麗的蝴蝶正在五彩的陽光下翩翩起舞，風中卻只見蝴蝶的翅膀變成星星點點四散飛揚，蝴蝶重重地墜落在塵埃。

“可可，你感覺好些嗎？”母親的心是永遠向著女兒的。父親的兩手重重地拍著大腿，“可可，要是聽爸爸的話找一份好工作，你何苦到工廠受這種罪呀，都是那個姓林的害苦了你啊。”

父親仍然不能接受林奇！我緊緊地閉上眼睛，眼瞼間濕濕的東西溢出來，一片晶瑩中，一張黑瘦但輪廊極其分明的臉無限放大。林奇，我的愛人，我在心底默默地叫。

記憶中的開一切是那么清晰。那時我剛上大四，自主擇業的形勢逼得莘莘學子拼命鉆圖書館，我每天晚飯前都得到自習室占座位，這天我飯后晚去了一會兒，老遠就見一個男生坐在我的座位上，我用來占位的那個座位被放在了桌子上。我走過去拍了一下那個男生；“喂，同學，請問這個座墊原來是在這兒放著嗎？”

我盡量客氣地說，像受驚一樣站起來的男生臉騰一下紅了，慌慌地說：“對不起。”轉過身，急急地走了。我有些想笑，時下的大學校園，還會臉紅的男生實在彌足珍貴。

第二次見到這個男生是在國慶的三天假中，我覺得家中無事宿舍無聊，便到圖書館學習英語。遠處坐著的那個男生就像一個木頭人，甚至連頭都沒抬起過，似乎周圍世界不存在一樣。一天，從早到晚，他只吃兩個饅頭還有一袋榨菜，偶爾從洗手間出來，嘴角甚至掛著水珠。這時，他會注意到我在盯著他，他的臉便又一陣紅。第三天，我坐到了他的對面，男生便始終在不安中，紅著臉抬起頭，我就盯著他抿著嘴笑。

國慶開學后，我總是要占兩個座位。我的心中悄然間漾起了愛的情愫。他的名字叫林奇，是個從邯鄲來石家莊的打工仔，工余參加了我所在學校的夜大班。

蓄著愛意的那張小紙條傳到林奇的手里時，林奇抬頭看著我滿是紅暈的臉上期待的眼神，他搖搖頭寫下了“不可能”三個字。

我含淚追問。林奇無奈而憂傷地解釋說他愛的心海裝載過老家的一個女孩。女孩的父母嫌他是農村人。女孩的退卻更讓他心傷心痛。他想到了逃避，他只想在逃避中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卻不想退卻，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愛的力量。

我到了林奇所在的公司工作。林奇此時已成了廠里的業務骨干。1999年6月，廠里不僅給林奇解決了城市戶口，還一次性給了他20萬元的獎勵。我們報名參加了一家婚慶公司元旦組織的世紀婚禮。就在10月份，林奇出差前把錢交給了我，讓我全權作主購買一套房子作為新房。

今天是我預定交房款的日子。

今天，我的雙手卻沒了。オ

給我裝修新房的竟是他的那個“她”

我聯系買房的售樓小姐叫李若琳。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好。頎長的個子，很的氣質，不說話的時候，眉宇間淡淡的憂傷給人一種冷峻的美。她不厭其煩地在秋風中領著我看樓盤，詳細地根據我的情況給我指出房子的優缺點。直到11月底，才建議我簽了合同。

李若琳到醫院看我的時候，我正閉著眼假裝睡覺，因為我不愿意聽身邊的父母嘮叨著把我的遭遇和林奇對我的愛聯系起來。

李若琳安慰著兩位老人，并說是我的朋友，想著他們照顧一下我。

兩位老人走后，我才睜開眼，“李姐，謝謝你來看我。真不好意思，我沒能給你送錢。你放心，房子我還要，只是我想麻煩你點事，可以嗎？”

“不用客氣，有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幫你。”

“我衣袋里有我辦公桌的鑰匙，抽屜里有一張支票，除了支付購房款外，剩下的錢麻煩你幫我找一家裝潢公司，一定要趕在元旦前完工，可以嗎？”

我的請求讓李若琳感到意外，“這樣行嗎？”

“李姐，我相信你。你就想像著你要做新娘，我在為自己裝潢新房，我一定會滿意的。”我笑著說。我注意到李若琳眼神中泛出一種淡淡的憂傷。我為這樣耽誤李若琳的時間感到不安，“你放心，李姐，我會給你一定報酬的。”

后來的幾天，李若琳反復地奔波在醫院和我的新房之間，向我說著有關裝潢情況，還不時把裝潢好部分的照片給我帶過來。我驚詫于李若琳心思的細膩和到位，一遍遍地說“太好了，簡直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樣，過幾天林哥回來也一定會滿意的。”

林奇是在我斷手十天后回來的。那天我沒有哭，從林奇火一樣關愛的眼神中，我已經明白，林奇的雙手，會攙著我走完這一生。

那天，我和林奇正欣賞新房的照片時，李若琳來了。林奇轉過身來的時候，李若琳的手包倏然從手中滑落，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出來：“是你！”我怔了一下，笑起來，“原來你們認識呀，我還說給你們介紹一下呢。我都忘了，你們是老鄉，你們聊一會兒，我要出去散散步。”輕松地說出這些話的那一刻，我的心感到難以名狀的痛。戀愛中的女人的心是敏感的，我已經意識到林奇和李若琳之間肯定不是一般的認識。

病房外的天氣很好，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偶爾，眼前會飄過一枚落葉。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雙手，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有一種莫名的壓抑堵在心頭。是感時傷懷，還是對林奇和李若琳兩人瞬間眼神的敏感？我難以理清。

恍惚中，一只手攬在了我的肩上，是林奇。他告訴我，李若琳已經走了，是另一個客戶把她呼走的。林奇還告訴我，李若琳就是那個讓他心傷心痛的邯鄲女孩。

林奇給我講述了李若琳的故事。

三年前他們分手后，父母逼李若琳嫁給一個叫段旺的男人，那是一個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男人，只會喝酒，醉了就惹事生非，甚至到她的單位吵吵鬧鬧。這時，她的一位上司竟厚顏無恥地提出要給她情感補償。她離開了這兩個讓她惡心得要吐的男人，到了石家莊。

“世界真是太小了。”說到最后，林奇嘆了一口氣。

“以后她打算怎么辦呢？”淚眼朦朧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關切李若琳。

林奇沒有說話。オ

我在男友初戀情人的攙扶下走進婚禮殿堂

腦海中產生要離開林奇的想法時，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這個想法就像有魔力一般，一經產生，就難以驅除。那幾天，我一個人在病房的時候，眼淚經常無由地往下落。

我真的愛林奇。斷手后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哭，就是因為愛的力量一直充溢著我的每一個細胞。

是李若琳的故事讓我感到了壓抑。

我愛林奇，林奇也愛我，我對這一點毫不懷疑。但愛只是生活的一個內容，而在更多的情況下，我只會成為林奇的一種負擔，“負擔”這兩個字嚙咬著我的心。

我決定離開林奇。而且，我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讓林奇和李若琳結合。我知道林奇確曾對李若琳有過愛，不然傷心不會那樣深切；我也知道李若琳也曾愛過林奇，不然悔悟不會那樣沉重。我甚至想，這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讓我在婚禮前夕失去雙手，讓李若琳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和林奇是有緣無分。

離元旦只有一周的時候，我向父母提出了出院的要求。兩位老人一愣，“怎么不通知林奇？”這一段特殊條件下的接觸，他們已經對林奇很有好感，甚至表達出一種刻意的友善。

在我的堅持下，我回到了已經兩年沒有進過的父母家。睹物思情，我覺得自己的心要碎了：林奇，我的愛人，我是多么不愿意離開你啊！

我在自己的房間用電話向林奇提出了分手，讓他和李若琳重續前緣。不容他任何追問，顧自放下了電話。又走出來向父母宣布了自己的決定。母親當即落淚了，“可可，你們不是挺好的嗎？”我說自己已沒了雙手，林奇又找到了他的初戀情人，不會娶我了。我要恢復并加重父母對林奇的怨恨，讓他再也進不了這個家門。

母親只是流淚，父母卻真的暴跳如雷了。林奇一遍遍地敲門，父母兜頭一盆臟水潑出去，把世界上最難聽的話隔著門罵著。林奇的哀求和父母的痛罵猶如在一刀刀切割著我的心，我禁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林奇顯然去找了李若琳。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

可可小妹，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提出和林奇分手。林奇回來之前，斷手的你曾是那么的樂觀，我知道是林奇的愛在支撐著你。或許林奇已經告訴你了，面對物質匱乏的愛，我曾放棄過林奇，但在一個又一個被金錢包裝起來的男人面前，我又受過多少從心靈到肉體的傷害啊。離開邯鄲時，我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男人，永遠不再把自己交給任何一個男人。

就在見到你的時候，我還想，什么樣的男人會放心地留下十幾萬元讓這樣一個女孩子折騰呢？我的腦阿海里勾勒出一個骯臟男人的形象，這個男人說不準已經用金錢打發了你顧自享受另一個女人去了呢。我有些同情你，在簽訂購房合同時，自作主張在“產權所有人”一欄中填上了“李可”兩個字。你的手斷后，我更加同情你，一直為你祈禱著。

林奇真是值得你愛的男人。那天，他再一次給我講述了你們的故事，他含淚向我訴說著，“沒有她的愛，就沒有我的今天，我一定要用愛回報，用我的兩只手扶著她走完這一生。”

當時我也掉淚了，淚中更多的是愧悔。我理解了你斷手后對愛的自信。一個女人，為了愛，能對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做出背叛，能不得到愛心的青睞嗎？假如當初我再給林奇幾年機會，再給他更多愛的力量，我的愛情又會怎么樣呢？至于現在孤苦漂泊的心傷痕累累嗎？

可可小妹，你現在做出和林奇分手的決定，我想你可能是在以更高的形式愛著林奇。但這樣的愛，無論對你，還是對林奇，都將是一生的傷害。但也想可能是由于我無意間在你們生活中的出現擾亂了你對愛的信心。那么，我的選擇只有從你們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但我是多么希望做你的新婚伴娘啊，你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嗎？你還忍心在我的心上再添一道新的傷痕嗎？

元旦那天的世紀婚禮上，李若琳做了我的伴娘。牽著她的手，我感到一種溫熱傳到了自己的心中。我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李姐，答應我，讓我早日做你的伴娘，好嗎？”

我看到，李若琳笑了，笑得那么燦爛。

我也笑了。當然，林奇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