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本刊編輯部 主持/董煜??
我們也要提高生活質量
林小莉,女,51歲,隆昌機械廠退休職工
要按過去的生活標準哪,我這點退休工資足夠了,可以過上小康水平的生活了,不就是雞鴨魚肉嗎,不就是穿兩件衣服嗎,好對付。可那是過去,現在說的是要提高生活質量。我常想,不能光叫那些年輕人提高呵,他們還年輕,今后的好日子還有得是,該提高生活質量的應該是我們。我們辛苦了大半輩子,什么苦都吃了,不該給自己提高提高?我最想改善的就是住房。過去大家在一個起跑線上,所以我住著晚上要拉布簾、攤行軍床的房子心里也沒什么不平衡。可現在住上好房子的人太多了,什么錯層躍層復式,再叫我一家三口擠在十幾平方的小房間里,怎么會心甘?狠狠心,買房子!我們拿出一輩子的積蓄再加上貸款,在共康小區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遠是遠了一點,可是便宜啊,要在市區,連一半面積都買不到。現在我每月要還八百塊錢左右的貸款,怎么辦?就靠省唄,能省的地方都省。我丈夫工作單位比較遠,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兩年前就不騎自行車改乘公交車上下班了。現在為了省錢,只乘當中一輛車,兩頭就都靠雙腳去走。他說,這樣可以鍛煉身體。我女兒在上中專,再有一年就可以畢業了,到時候也可以幫我們減輕點負擔。房子真的不錯,兩間朝南的,房間里到下午五點都有太陽,可以一直曬到床上。在窗前的躺椅上坐著曬
曬太陽,感覺不要太好!我每還上一次貸款,都要跟女兒說,又有半平方米的房子屬于我們自己的了。我要讓女兒從小就知道,幸福生活是要靠自己努力掙來的。
這些年,我過得比誰都不差
韓素珍,女,46歲,股份公司臨時工
我下崗已經有五六年了。我現在在一家公司當保潔工。工資不高,五百塊錢,加上下崗工資二百來塊,每月可以拿七百塊錢左右。丈夫也是工人,工資不多,九百來塊錢吧。還有一個兒子。錢這東西,多就多用,少就少用。當然口羅,有時候也需要動動腦筋,想點辦法的。我們公司負責安全的同志每個月都要為安排雙休日值班頭疼。為什么?大家生活條件好了,雙休日都有安排,陪妻子孩子逛逛公園購購物,上親戚朋友家走動走動,就是不外出,在家休息休息看看電視也好啊。所以排班的人就頭疼了,排誰誰不高興。我一想,這不是機會來了嗎?我對他們說,你們要信得過我,這值班的事,就交給我。我畢竟在公司這么多年了,知道根底。他們同意了。我跟家里人商量,往后,你們有事就忙你們的,要沒什么事,這雙休日就一起到公司來過。我們公司條件好啊,什么都有,值班室里有床有被有空調,菜涼了,有微波爐,澡堂也開著,可以洗把熱水澡。看電視不過癮,還可以唱卡拉OK,一家大小熱氣騰騰地吃著喝著娛樂著,還不跟住賓館一樣啊。這不,一年下來不光撈個感謝,還有一筆可觀的值班費呢。生活就是這樣,得自己想方設法地安排,別看我工資不高,可這些年,比別人過得就是不差。
我也要做上海人
王亞芬,女,26歲,康藝新村理發室打工妹
我現在走出去,別人根本不知道我是外地人。其實我是安徽人,安徽舒城。怎么樣,聽不出來吧,兩年前我就可以說一口標準的上海話了。我是1996年到上海來打工的。別人一聽到發廊女就以為有什么不對,其實那是一種偏見,大多數女孩子到上海來都是想認認真真學些手藝的,那些不想吃苦只想掙錢的人,只是少數。
我的生活其實很簡單,從早上八點半理發店開門,一直要忙到晚上十點左右。碰到節假日,總要到十二點以后才能收工,躺在床上,兩條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我的理想嗎?做個上海人唄。我覺得自己特別適應上海這個地方,真的真的。我喜歡講上海話,喜歡吃上海菜,喜歡上海服裝,幾年下來,連生活習慣也像上海人了。上次有個顧客知道我是外來妹后,很感興趣,他說,他要立個課題,研究一下外來文化是如何跟上海文化結合的。
不瞞你說,我已經在悄悄留意附近新村里閑置的空房了。明年想自己開個店。以后父母啊親戚啊也可以經常來上海走走。男朋友?現在還沒有,倒不一定非要上海人,外地來打工的也行,但必須在上海安家。等我在上海站住腳,買上房子,報上藍印戶口,我的孩子就是"正宗"上海人了。
獻血,一舉兩得的獻愛心方式
秦玲娣女,42歲,浦東魯匯鎮居民
我今年獻了三次血,年末,街道里評了我一個文明居民,還給我發了榮譽證書。兒子責怪我說,媽媽,你身體再好,也經不起這樣三番兩次地獻,一定是街道看你好說話,所以一直派你去。
其實獻血完全是我自愿,跟別人不搭界。
兒子今年才十五歲,過去什么都不懂,一天到晚只知道踢球,打游戲機,可是自從去年九月他爸爸去世后,他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不光幫我做家務,還曉得關心我的身體了。有時候想想,雖然中年喪夫是人生的一大悲痛,但兒子能夠如此,對我也是個安慰。
我沒有工作。原來丈夫工資還可以,維持一家人開銷,緊是緊一點,還過得去。他為人老實,只會埋頭做生活,平時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身體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吭聲。直到有一天他實在爬不起來了,要我幫他到廠里去請假,在我的硬逼下,才到醫院去看,這一看,就已經是癌癥晚期了。
丈夫的廠子里對他真的很關心,用的都是進口藥,花了不少醫藥費。丈夫去世后,領導也上我們家來了幾趟,給了不少補助。他們一再問我還有沒有什么困難。困難是有,可我說不出口啊。光是丈夫醫藥費的自費部分,就欠著公家好幾萬哪,按政策,都該自己掏。左鄰右舍來我家串門,都教我,人都走了,反正是公家的錢,乘機賴了算了。可我老想著不行,你想,公家待我們這么好,能昧著良心賴帳?兒子知道了,也會看不起媽。我不是想靠賣血來還帳,那要賣到什么時候?就是把我的血抽干了也抵不上啊。我是覺得,社會上提倡獻愛心,我身體好,抽點血沒關系,既獻了愛心,又可以有點收入,一舉兩得嘛。
我現在想找個地方打工,慢慢地攢上錢,把帳還了。
丈夫是個老實人,一輩子沒欠過別人什么,我得讓他走得安心哪。
我要把女兒培養成"才"
王冠,女,48歲,公司返聘職員
別人是兩個人支撐一個家,我是一個人。一千多一點工資,還要養個上職校的女兒。
我們這輩子,什么風浪都見過了,從身體到精神,可謂是百煉成鋼了。孩子他爸離開我們的時候,我沒提出要他一分錢的撫養費,我是想爭這口氣,讓他看看,離了他,我一個人能不能把女兒養大。
靠我這點工資,我們母女維持生活是沒什么問題的,關鍵是我得培養女兒,讓她今后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上,不要輸給別人。我千方百計地培養女兒的各種興趣,讓她去學書法,帶她去聽音樂會、看畫展,培養她的藝術欣賞能力。只要有機會,我總帶她出席一些比較高檔的聚會,讓她見見世面,也讓她知道,什么才是得體的言談和舉止。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職員,沒有人送我書券或是什么音樂會入場券,所有的開銷都是我從生活費里一點一點省下來的。這也算是我的一項專門投資。
現在,女兒已經知道可以憑學生證去排隊索要上海音樂廳為學生提供的免費入場券了。她對音樂的入迷程度讓我都很吃驚,有一次她發著高燒,還冒著雨排上一個鐘頭的隊去領票子,怎么勸都不聽。幾年堅持下來,她對音樂的欣賞能力提高得很快,那次跟我的幾位朋友談論音樂,她對音樂的見解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我真的很欣慰,只要女兒能成才,我就是天天吃咸菜心里也開心啊。
在股市"上崗",我也不能干得比別人差
王艷玲女,40歲下崗職工
我原來是國棉一廠的職工,幾年前就下崗了。剛開始,收入一下子減少了,精神壓力又重,天天呆在家里流眼淚,不肯見人。幾年下來,看著周圍下崗的人都活得有滋有味,自己也就慢慢轉過彎來了。現在我在炒股票,也是四千五百萬股民中的一個。資金少,只好一二百股一買,賺點小菜錢。我本來脾氣急,遇到事情沉不住氣,可是炒炒股票,心態倒鍛煉出來了。遇到熱門股,不盲目追高,套住了,也不會心浮氣躁,有時候連著幾星期大盤陰跌不止,別人都在證券交易所里罵山門,我呢,干脆不去看,逛逛商店,兜兜菜場,或者到公園跳跳舞,等行情來了,再去關心。現在股民中退休下崗工人不少,我覺得這倒是個再創業的機會。股市面前人人平等,只要你有本事。不瞞你說,我有時候還常常彎到原來上班的地方去,那里已經造起很多漂亮房子,看著那些漂亮房子,我總想,哪一天我在股市里賺著一票,一定要在那里買一套房子住住。
我喜歡活在現在
朱美麗女,35歲,南京路某專賣店職員
在專賣店上班特別累,顧客對服務質量的要求高,有時候想賣出去一套衣服,真得費盡口舌。你猜,一個顧客從挑衣服到最后付款,最長得多少時間?兩個小時20分鐘!一點都不夸張,這兩個小時你得不停地陪笑臉,說話,介紹產品,回答問題。真的像打仗一樣,只有顧客掏錢買東西了,才算是我贏。
專賣店有一個好處,可以提成,就是現在常說的,效益與工作業績掛鉤啊。基本工資也是八百,剩下的,按售出的商品全額提成,上不封頂。所以盡管累,可我還是愿意在專賣店里做。
店里本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工作成績一般的,28歲基本上就要回頭你了;業績好一點的,最多30歲也得收拾東西走人;可我已經做到35歲了。別人不服氣也沒辦法,我就是比別人做得出利潤,所以老板對我的年齡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的生活負擔還是很重的,孩子沒戶口,上學要多付學費。每個月的房租就要四百塊錢。自己又是合同工,年齡再大一點,飯碗就可能保不住。可是我總不甘心像我的一些小姐妹一樣,整天光算計著怎么省錢,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玩。我對她們說,我們已經失去了不少東西,但總算還能抓住個青春的尾巴,如果總抱著過去的觀念不放,我們失去的東西會更多。
在錢的安排上我是動了一點腦筋的。比如服裝,一樣的款式、面料,在淮海路是一個價,在四川路是一個價,在七浦路又是一個價,就看你買哪兒的。七浦路的假冒偽劣是不少,但只能騙騙外地人,像我這樣的,手摸一下就知道值不值,店主要想賺我的錢可不容易。所以,我的服裝常常翻新,同事們都說我是時裝模特兒,是領導時裝新潮流,其實,我花的錢還真不多。有時候我也跟同事一起上外面吃吃火鍋,唱唱卡拉OK,一個月一次吧。隔段時間自己找找樂,輕松一下,日子就過得容易些。有人挺留戀五十年代的人,說大家都一樣,拿一樣的工資,過一樣的日子,沒什么可操心的。可我還是喜歡活在現在。現在過日子的方式那么豐富,吸引人的東西越來越多,用工作壓力來換這好日子,我覺得值。
為國家減輕負擔,我也盡了一份力
張惠芬,女,47歲,下崗經理
我婆婆有點老年癡呆癥。那天晚上她抱回來一個孩子,說是在路上撿的。我們誰都不信,心想,準是老人一糊涂,把別人的孩子給抱回來了,那還了得,還不把孩子的父母急瘋啊。我們趕緊抱著孩子上警署,警署的同志有點為難,他們說,這么小的孩子,我們沒法照顧啊,是不是請你們做做好事,幫著照料一晚上,要是孩子父母來找,就讓他們上你們家去。我說行。就這樣,我把小孩抱回了家。我們天天上警署去打聽,警署的同志被我們盯得沒辦法,說,全市的警署都聯系過了,沒人報失,看來,這孩子真是父母給丟棄的。要不,你們把孩子抱來,我們送福利院去吧。
回到家里,我們給孩子收拾東西。但是,帶了幾天,有感情了,不舍得啊。我女兒也哭了,說,媽媽,我們把小弟弟留下來吧,別把他送福利院,這么小,多可憐哪。就這樣,孩子就留了下來。我給他起名叫小易。
那時候我還當著物貿公司的總經理,經濟條件比較好,多一個孩子,增加一個保姆的開銷,也沒覺得有什么困難。去年我們公司搞競聘,新上任的經理重新組閣,女同志四十五歲的一律不要,我這一退啊,就從經理變成下崗工人了。
別人都勸我把小易送掉,說孩子越來越大,今后的花費還要不得了,晚送不如早送。可我怎么也舍不得。我知道今后的日子還要難過,女兒要上大學,家里的住房貸款要還,婆婆的病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好,丈夫還有兩年也要退休,小易呢,一個月的托費就要三四百塊。自己帶?那可不行,孩子上托兒所對智力開發有好處,能多學不少東西呢。我常想,就算我們為國家,為社會作點貢獻吧,如果小易將來能成才,我們的貢獻就大一點,要是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那也不錯,至少他跟所有孩子一樣,有一個愛他的家。